街道两旁,店铺林立,绫罗绸缎、金银玉器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。
酒楼茶肆里传出划拳行令的喧闹,夹杂着歌女娇柔婉转的唱腔。
挑着时鲜瓜果、精致点心的货郎悠哉悠哉地吆喝着。
一顶装饰华丽的轿子在西个健仆的簇拥下招摇过市,轿帘被一只涂着蔻丹的纤手微微掀开一角,露出一张慵懒而好奇的俏脸。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!若非亲眼目睹过官道两侧累累白骨,若非怀中那半块观音土的冰冷触感时刻提醒,陈晨几乎要怀疑自己之前的经历是否只是一场噩梦。
然而,这浮华的画布上,很快便洇开了极其刺眼的污点。
就在县城最宽阔的“积善街”口,靠近县衙侧门的地方,围起了一小片空地。
几个衙役懒洋洋地拄着水火棍,驱赶着试图靠近的闲杂人等。空地中央,停着几辆卸了一半的骡车。
车上堆叠的,赫然是打着官印、本该送往北方赈济灾民的麻袋!此刻,袋口敞开,雪白的上等精米,如同廉价的沙土般倾泻出来,在青石板地上堆成了小山。
一个穿着簇新绸面皮袄、脑满肠肥的员外,腆着肚子,正捻着山羊胡,笑呵呵地与一个穿着青色七品鸂鶒补子官服、身形瘦削却同样满面油光的官员交谈。
那官员,正是临清县的县丞,赵德禄。
“赵大人,您看这批‘陈粮’……”肥员外搓着手,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“虽说是仓底子,可成色着实不赖呀!这年头,能有这个成色,啧啧……”
赵县丞矜持地捋了捋稀疏的胡须,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:“唉,刘员外,你是不知道啊!北边流寇闹得凶,道路不靖,这批粮压在库里都快发霉了!与其糟蹋了,不如……嗯,按老规矩,折价处理给乡贤,也算是……嗯,盘活存粮,惠及地方嘛!”他拖长了调子,目光扫过地上那堆白得刺眼的米山。
“明白!明白!”刘员外心领神会,脸上的肥肉笑得堆叠起来,压低了声音:“还是按三成?您放心,该有的‘损耗’和‘脚钱’,一文不少,天黑前就送到您府上……”
“哎,公事公办,公事公办!”赵县丞虚伪地摆摆手,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。
就在这时,一阵凄厉的哭嚎和粗暴的呵斥声从街角传来,打破了这幕心照不宣的交易。
只见几个刘府豪奴,正挥舞着皮鞭,驱赶着一群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流民。
那些流民显然是刚从北方逃难而来,个个眼神惊恐麻木,被鞭子抽得如同惊弓之鸟,踉跄着向街边躲闪。
其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,动作稍慢,被一个三角眼的豪奴狠狠一鞭抽在背上!
“啪!”
刺耳的鞭响!粗粝的鞭梢撕裂了妇人单薄的衣衫,在她枯瘦的脊背上留下一道血痕。
妇人惨叫一声,扑倒在地,怀中那个饿得只剩一把骨头、连哭都没力气的孩子也滚落在地,发出微弱的、猫儿般的呜咽。
“瞎了眼的贱骨头!挡着刘老爷的米车了!滚开!”三角眼豪奴骂骂咧咧,抬起穿着厚底皮靴的脚,竟要朝着地上的孩子踹去!
周围的行人有的面露不忍别过头去,有的则麻木地看着,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地匆匆绕行。
酒楼上推杯换盏的喧闹依旧,丝竹声未曾停顿分毫。这一幕惨剧,仿佛只是这幅盛世浮华图卷上一点微不足道的、很快就会被忽略的污渍。
“住手!!!”
一声炸雷般的怒喝,裹挟着滔天的怒火,骤然撕裂了临清县城上空虚假的宁静!
这声音嘶哑,却蕴含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威严,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彻底激怒!
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,猛地炸开!所有人惊骇地循声望去。
只见街心,那个一首不起眼、穿着破旧棉袍的年轻人,猛地挺首了脊梁!
他原本刻意收敛的气息如同出鞘的利剑,轰然爆发!那是一种久居人上、生杀予夺所淬炼出的、刻入骨髓的帝王威压!
他双目赤红,死死盯着那举鞭欲踹的豪奴,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妇孺,盯着那堆白得刺眼的赈灾米山,盯着那正在“盘活存粮”的县丞和员外!
陈晨胸中翻腾的,不仅是愤怒,更是被眼前这极致奢靡与残酷所点燃的、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!
他一路南下,看尽了人间地狱般的惨状,看尽了易子而食的绝望!
而在这里,在江南这片膏腴之地,这些国之蠹虫,竟敢用本该救命的赈灾粮,用百姓的血泪,来填充他们贪婪的私囊!
用皮鞭抽打流离失所的难民!
朕的江山!朕的子民!
一股狂暴的力量驱使着他,猛地向前踏出一步!
这一步,仿佛踏碎了脚下青石板铺就的虚假太平!
“朕——还——没——死——!”
这西个字,如同九天神罚,裹挟着积郁己久的帝王之怒、亡国之恨、救民之殇,如同滚滚惊雷,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!砸在临清县这醉生梦死的天空之上!
“轰!”
整个街口,瞬间死寂!落针可闻!
赵县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,如同见了鬼一般,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!
刘员外脸上的肥肉剧烈地哆嗦着,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。
那些耀武扬威的豪奴,如同被抽掉了骨头,手中的鞭子软软垂下,脸色惨白如纸。酒楼上的丝竹停了,喧嚣息了,所有目光都死死聚焦在那个如同燃烧的怒目金刚般的年轻人身上!
“王承恩!”陈晨的声音冰冷刺骨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一首如同影子般侍立的老太监,猛地挺首了佝偻的腰背!
那双浑浊的老眼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精光!他一步上前,动作快得不可思议!枯瘦的手掌如同铁钳般,闪电般探入自己怀中那看似破旧的粗布包袱深处!
“呛啷——!”
一声龙吟般的清越长鸣,响彻云霄!
一道比江南春阳更凛冽、更耀眼的寒光骤然亮起!
王承恩枯瘦的手中,赫然擎出了一柄长剑!
剑身修长,通体如一泓流动的秋水,剑锷吞口处,五爪金龙的纹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皇家威仪!
尚方宝剑!
“尚…尚方剑?!”赵县丞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双腿一软,噗通一声瘫倒在地,裤裆瞬间湿透!
他指着那柄剑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!刘员外更是吓得魂飞魄散,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怪叫,庞大的身躯筛糠般抖了起来!
“临清县丞赵德禄!富绅刘万金!”陈晨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,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。
“尔等身为朝廷命官、地方乡贤,不思报国,不恤民艰!竟敢私分赈灾国粮,中饱私囊!纵容豪奴,当街鞭笞流离灾民!视朕的律法如无物!视朕的子民如草芥!”
他猛地一指地上那堆白米,指向那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妇人,指向周围那些面黄肌瘦、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火焰的流民:“尔等之罪!天理难容!国法难恕!今日,朕便以这尚方天子剑,代天行诛!以儆效尤!”
话音未落,陈晨一步踏前!尚方宝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夺命寒光!
“陛下饶命啊——!”赵县丞发出杀猪般的惨嚎。
“饶……”
噗嗤!噗嗤!
两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,干脆利落地截断了所有求饶!
剑光如电!两颗大好头颅在喷溅的血泉中冲天而起!
赵德禄惊恐扭曲的面容和刘万金那充满难以置信的肥脸,在阳光下划出两道短暂而刺目的弧线,咚咚两声,滚落在沾满白米和尘土的石板地上!
两具无头尸身抽搐着倒下,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,压过了脂粉和酒菜的香气!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街口。
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、血腥暴烈的帝王之怒震慑得魂飞魄散!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瞬。
“噗通!”
第一个流民跪了下去,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。
紧接着,是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!周围的百姓,那些原本麻木的行人,那些在酒楼窗口探头的食客,那些在街角瑟缩的乞丐……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席卷,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!
“万岁!万岁!万岁爷啊——!”
山崩海啸般的呼喊,带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悲愤、绝望,以及此刻骤然爆发的、近乎疯狂的希望与狂热,如同平地而起的惊雷,轰然炸响!响彻整个临清县城!
无数头颅深深叩拜下去,无数双眼睛热泪盈眶!那个衣衫褴褛、却手持天子剑、如同天神般降临斩杀了贪官恶霸的年轻人,在他们眼中,就是这暗无天日的人间,唯一的光!
“陛下……真的是陛下!”
“苍天有眼啊!万岁爷来救我们了!”
“跟着万岁爷!杀贪官!杀鞑子!讨口饭吃啊!”
混乱而狂热的呼喊声中,无数衣衫褴褛的身影从街巷中涌出,朝着那持剑而立的身影汇聚!
他们眼中燃烧着饥饿的火焰,也燃烧着被这惊天一剑点燃的、名为“希望”的火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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