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女士的出现，是在江辰这台高速运转、野蛮生长的印钞机上，强行安装了一个拥有最高权限的断路器。
她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会议室，用那张光滑无眼的面孔“旁听”每一次战略讨论。
她也会在江辰试图批准一笔高风险投资时，让那台黄铜打印机凭空出现在文件上，哒哒哒地打出一行字。
【风险系数超限，驳回】
这行字，比任何公章都更具权威。
江氏人诡合作社的高层们，算是开了眼了。
他们见识过S级的诡异，参与过颠覆城市的战争，却从未见过如此让人……憋屈的存在。
她不威胁你的生命，只审计你的预算。她不摧毁你的肉体，只否决你的报销。
哀嚎女妖的新专辑企划被无限期搁置，理由是“潜在情感污染风险无法量化”。
设计师的城市扩建方案被打了回来，理由是“投资回报周期过长，不符合短期债务偿还要求”。
就连陈浩天想申请一套新的高强度训练器材，都被安女士以“该员工存在暴力倾向，增加其破坏力不符合风控原则”为由，无情拒绝。
整个公司怨声载道，气氛从打了鸡血的创业团队，迅速滑向暮气沉沉的国营单位。
“江总，再这么下去，弟兄们都要发霉了。”
李上校作为军方联络人，不止一次地向江辰抱怨，“我们的人，还有你手下的那些……‘同事’，都是尖刀，不是让他们来干绣花活儿的。”
江辰当时正盯着安女士刚刚打印出的、长达三十页的《关于便利店库存罐头保质期管理的内部审计报告》，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。
他抬起头，脸上却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：“李上校，你要理解，我们公司刚完成一轮关键的‘融资’，现在进入了‘投后管理’阶段。这位安总监，是‘投资方’派来的专业人士，我们得尊重专业。”
李上校听得云里雾里，只觉得江辰疯了，或者说，正在被逼疯。
只有江辰自己清楚，安女士是枷锁，却也为他撬开了一扇通往更高层级游戏的大门。
审计、风控、坏账、催收……这些词汇，非但没让他感到束手束脚，反而让他嗅到了熟悉的、令人亢奋的血腥味。
“安总监，”江辰放下报告，转向那个雕塑般静立的女人，“关于‘沉默君王’的催收任务，我己有初步方案。”
黄铜打印机被凭空传送到办公桌上。
“嗒嗒嗒……”
【请阐述。】
“首先，对目标资产进行全面的尽职调查。”
江辰侃侃而谈，“织梦。”
办公室的阴影里，小女孩织梦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。
她现在看见安女士就浑身不自在，感觉自己的想象力随时会被对方的逻辑防火墙格式化。
“江扒皮……我……”
“这是工作。”
江辰的语气不容置疑，“渗透‘遗忘国度’的集体潜意识，别深入，就在外围。我需要知道：‘沉默’这个概念，在那个文明里，是奢侈品，还是必需品？是信仰，还是枷锁？它的‘市场渗透率’是多少？有没有‘竞品’存在？”
织梦咬着棒棒糖，点了点头，身影随即融入阴影消失不见。
“其次，一个‘破局点’。”
江辰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，“绝对的沉默，意味着绝对的秩序与停滞。这种市场没有需求，也就没有交易。我们不攻击它，我们去‘创造需求’。”
“嗒嗒嗒……”打印机吐出纸带。
【方案风险过高。创造需求可能引发目标资产剧烈反弹，导致回收成本激增，乃至任务失败。】
“所以，我们需要一件‘概念性武器’。”
“一件能精准打破‘沉默’，却不会被定义为‘攻击’的武器。”
他看向安女士，一字一句道：“我申请，临时解封‘哀嚎女妖’的商业演出禁令。但这次，不是演唱会。”
安女士那光滑的脸转向他，虽无双眼，江辰却能感到一种审视的“目光”。
“这次，是‘产品发布会’。”
“我们不输出‘悲伤’，我们输出一种情绪——‘渴望’。在寂静的国度，播撒下对声音的渴望。这不是攻击，安总监，这是‘市场营销’。是精准、小规模、成本可控的‘广告投放’。”
打印机沉默了许久。
江辰知道，他在用安女士的逻辑，来对抗她的规则。
他将一场潜在的战争，包装成了一次商业活动。
“嗒嗒嗒嗒嗒……”
【申请己记录。需提交详细的《广告投放风险评估及预期效益分析报告》。报告通过后，可予以临时授权。】
江辰嘴角上扬，他知道，自己找到了与这位‘太上皇’打交道的方法。
“最后，”
江辰站起身，走到落地窗前，俯瞰着下方那座初具规模、人与诡异混居的“和谐市”，“我们需要一个‘谈判团队’。一个能向客户充分展示我们公司实力和价值观的团队。”
“赌徒阿哈利姆，任‘首席金融顾问’，负责构建‘交易模型’，向对方展示‘沉默’这项资产若交由我们运作，能产生多大的‘价值’。这不叫赌博，叫‘金融衍生品设计’。”
“设计师，任‘首席美学官’，负责展示一个充满了声音、色彩、情感和‘烟火气’的世界，是多么动人的‘艺术品’。这不是诱惑，是‘产品体验’。”
“至于我，”
江辰整了整领带，镜面倒映出他眼中冰冷的兴奋，“我是首席执行官，负责和对方的‘管理层’，谈一谈关于‘资产重组’和‘债务置换’的具体方案。”
他转过身，看着安女士：“当然，为表诚意，并让对方充分理解‘拒绝合作’的潜在后果，我还会带上一位‘法律顾问’。”
他顿了顿，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。
“陈浩天，就是我们的‘法律顾问’。他会作为一件活生生的‘不良资产处置案例’，随我们一同前往。我想，没什么比一个被强制执行、并签署了无期劳动合同的S级强者，更能体现我司在处理‘坏账’方面的专业性和决心了。”
办公室内一片死寂。
许久，黄铜打印机再次疯狂工作，长长的纸带拖到地上。
【团队组建方案己评估。】
【风险等级：极高。】
【潜在收益：极高。】
【风险收益比……符合《坏账清收行动准则》第11条第3款。】
【方案……批准。】
【补充条款：鉴于‘法律顾问’陈浩天精神状态高度不稳定，根据风控协议，需为其佩戴‘概念枷锁’。该枷锁将由本人首接控制。任何未经授权的暴力行为，将首接触发‘资产清算’程序。】
江辰看着补充条款，脸上的笑容更盛。
很好。
连他准备的最后一点后手，都被这位滴水不漏的安总监堵死了。
但这不重要。
真正的猎手，从不依赖蛮力。
“出发吧。”
江辰拿起刚打印好的、热乎乎的授权文件，走向门口，“去告诉那位沉默的君王，他最珍视的、那个宁静无声的宇宙……”
“该被我们收购了。”
三天后，遗忘国度的边境。
这里是一片绝对的虚无。
没有光，没有暗，没有物质，也没有能量，只有一个概念亘古不变——“静”。
江辰一行人，就站在这片“静”的边缘。
设计师幻化出一套最为前卫的商务套装，却发现套装的光泽和线条在这里都会被“静”所吞噬，变得毫无意义。
阿哈利姆抛了抛手中的筹码，发现它落下时，连最细微的概率波动都会被抚平。
哀嚎女妖捂住嘴，感觉自己的悲伤像暴露在真空中的火焰，即将熄灭。
只有陈浩天，身上被一道道纯粹秩序构成的无形锁链捆绑着，脸上带着屈辱和麻木。但当他看向这片虚无时，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向往。
对一个充满了狂怒和战斗欲的灵魂而言，这种绝对的安宁，或许是终极的诱惑。
“安总监，可以开始了吗？”江辰的声音，在这片边界地带显得无比突兀。
安女士的身影在他身旁浮现，那台黄铜打印机悬浮在空中。
【行动授权己确认。倒计时开始。】
江辰对着那无尽的虚无，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。
他没有下令攻击，也未采取任何激烈行动，只是打了个响指。
“女妖，开始我们的‘产品路演’。”
下一秒，哀嚎女妖向前一步。
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，没有释放任何能量。
她只是将自己心中那份最纯粹、最原始的，对于“舞台”、对于被“听见”、对于不再孤独的渴望……如同一颗无形的种子，轻轻地、温柔地，投进了那片名为“寂静”的死海。
一圈无声的涟漪，开始扩散。
就在此时，涟漪的中心，那绝对的“静”的概念，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、却又无比清晰的扭曲。
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古神，被一根针扎了一下眼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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