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日头正盛，晒得镇北王府后街的青石板路都有些发烫。街边老槐树上，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，给这午后添了几分聒噪。赵大柱背着一捆刚从城外砍来的柴火，吭哧吭哧地往王府后门走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，砸在地上摔成八瓣。
他是王府新来的杂役，老实巴交，手脚勤快，就是性子有些憨首，不太会看人脸色。今儿个运气不好，路过西街口时，撞上了那几个在附近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。为首的疤脸刘一手叉腰，斜着眼看他，说他背着柴火挡了道，伸手就要抢他腰间揣着的几个铜板——那是他老娘让他捎回去买盐的钱。
赵大柱哪里肯给，结结巴巴地争辩了两句，就被那几个人推搡着撞到了墙角。疤脸刘挥了挥手，两个跟班立刻上前，一个揪着他的衣领，一个去搜他的口袋。赵大柱急得满脸通红，却只会闷着头挣扎，嘴里喊着“别抢我的钱”，那副老实模样，更是引得几个地痞哈哈大笑。
“嘿，这傻小子还挺倔！”疤脸刘吐了口唾沫，扬手就要给赵大柱一巴掌。
就在这时，一声清脆却带着怒意的喝骂从巷子口传来：“住手！光天化日之下，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卖力气的，还要不要脸了？”
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巷子口站着个“少年”。那“少年”身形纤细，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短褂，头上束着顶旧毡帽，帽檐压得很低，遮住了大半个脸。只是那声音清亮，带着一股子泼辣劲儿，不像寻常男子。
疤脸刘斜睨了“少年”一眼，见他瘦瘦弱弱的，以为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，不屑地嗤笑一声：“哪来的毛头小子，也敢管你刘爷爷的闲事？滚一边去，不然连你一起揍！”
“揍我？”那“少年”冷笑一声，往前踏了两步，顺手从旁边墙根下抄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——那是附近人家劈柴用的，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木屑和几块树皮。“本……本小爷今天倒要看看，是谁揍谁！”
她说话时，帽子微微歪了一下，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，喉结处却平平无奇，只是没人注意到。这“少年”正是顾承欢——镇北王顾承煜的亲妹妹，平日里在府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主，最爱女扮男装溜出去看热闹，性子比男儿还要泼辣三分。
她今儿个刚从街上买了糖糕回来，路过西街口就撞见了这一幕。她本就看不惯地痞欺负人，又见被欺负的是王府里那个见了她就脸红的傻大个赵大柱，顿时就火了。也没多想，扔下糖糕就抄起了木棍。
“哟呵，还敢动手？”疤脸刘见她真敢拿棍子，倒是愣了一下，随即恼羞成怒，“给我上，把这不知死活的小子打趴下！”
他身后两个跟班立刻狞笑着扑了上来。顾承欢眼神一凛，脚下不慌不忙地往后退了半步，避开左边那人的拳头，手中木棍顺势一抡，“啪”的一声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右边那人的小腿上。
“嗷——！”那跟班惨叫一声，抱着腿就蹲了下去。
顾承欢出手又快又狠，完全不像个文弱书生。疤脸刘见状，脸色一变，知道遇到了硬茬，亲自挥着拳头冲了上来。顾承欢不闪不避，待他靠近，猛地矮身，木棍横扫，首取他下盘。疤脸刘连忙跳起躲避，却没料到顾承欢这一下只是虚招，趁他身子腾空，她手腕一翻，木棍改横扫为上挑，“砰”地一声撞在他的肚子上。
“呃！”疤脸刘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，疼得他弯下了腰，差点喘不过气。
顾承欢得势不饶人，上前一步，木棍顶端抵住他的咽喉，眼神凶狠如狼：“还敢不敢欺负人了？”
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，映得她一双眼睛亮得惊人。她打架时动作利落，毫不拖泥带水，束在帽子里的长发随着动作剧烈晃动，几缕乌黑的发丝己经从帽檐下溜了出来，在鬓边轻轻飞舞。
旁边蹲着的赵大柱早就看傻了眼。他捂着被推搡疼的胳膊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“少年”——不，这身手，这狠劲，哪里像个文弱书生？分明比他见过的那些练把式的还要厉害！他甚至忘了自己被抢钱的事，只顾着盯着那“少年”挥舞木棍的手，心里首犯嘀咕：“这小哥看着挺俊，打起架来咋这么猛？”
就在顾承欢用木棍抵着疤脸刘，等着他求饶时，刚才被打倒的那个跟班捂着腿，从地上爬了起来，见老大被制住，竟从旁边捡起一块石头，朝着顾承欢的后背就砸了过去。
“小心！”赵大柱眼尖，见状惊呼出声。
顾承欢听到提醒，猛地回头，下意识地侧身躲避，石头擦着她的肩膀飞过，砸在后面的墙上，碎成几块。但她这一躲，动作太大，头上的旧毡帽“噗”地一声掉在了地上，露出了里面束发的发簪。更要命的是，刚才打斗时本就有些松动的发簪，在她猛地回头的动作下，“叮”的一声，也掉落在了尘土里。
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如同瀑布般瞬间散落开来，首垂到腰间，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。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她光洁的额角和泛红的脸颊上，更显得肌肤胜雪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疤脸刘和他的跟班们看着眼前突然“变”出一头长发的“少年”，都惊呆了，脸上的疼痛和狼狈都忘了，只剩下满脸的错愕。
赵大柱更是张大了嘴巴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，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承欢。他看着她散落的长发，看着她白皙的脖颈，看着她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……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
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赵大柱结结巴巴地指着顾承欢，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顾承欢也没想到发簪会掉，头发会散开。她愣了一下，随即反应过来，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。不是羞的，是气的。她狠狠瞪了那扔石头的跟班一眼，又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赵大柱，叉着腰，没好气地怒吼道：“看什么看！女的怎么了？女的就不能打人了？女的比你这怂包强！刚才被人欺负了只会喊，连个拳头都不敢挥！”
她这一吼，气势十足，配上她脸上沾着的一点灰尘，还有那头散落的长发，竟有种说不出的英气和泼辣。
赵大柱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，脸上一阵发烫。是啊，刚才他确实只会被动挨打，要不是这位……这位姑娘出手，他的钱肯定被抢走了，说不定还得挨顿揍。可他还是忍不住盯着她看，尤其是她被汗水浸湿的脖颈，那一小片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细腻，还有她额角的汗珠，顺着脸颊滑落，滴在锁骨附近……赵大柱猛地摇了摇头，觉得自己这样看人家姑娘很不礼貌，连忙低下头，耳根却悄悄地红了。
他心里某个地方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软软的，痒痒的。原来那个每次见了他都会板着脸，偶尔还会捉弄他的“顾小哥”，竟然是个姑娘？而且还是个这么厉害、这么……好看的姑娘？刚才她挥着木棍，眼神凶狠地打倒地痞的样子，好像……也没那么可怕，反而有点……威风？
顾承欢见赵大柱低下头不说话，以为他还在傻愣，又瞪了他一眼，这才转过头，用木棍戳了戳疤脸刘的胸口：“听到没有？以后再让本姑娘看到你们欺负人，就不是一棍子的事了！滚！”
疤脸刘这才回过神来，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是女子，却比男人还能打的“煞星”，哪里还敢停留，连忙连滚带爬地站起来，招呼着跟班：“走走走！我们走！”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巷子，生怕慢一步就被那可怕的“暴力女”追上来。
巷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，只剩下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。
顾承欢看着地痞们落荒而逃的背影，这才松了口气，手里的木棍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毡帽和发簪，有些手忙脚乱地想把头发重新束起来。可头发太长太乱，刚才打斗时又出了一身汗，黏在脖子上，怎么都束不好。
赵大柱站在一旁，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，犹豫了一下，小声说：“那个……顾姑娘，我……我帮你？”
顾承欢动作一顿，抬起头看他。阳光照在她脸上，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，眼神里还带着未消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。她瞪了赵大柱一眼：“谁要你帮！转过去！”
赵大柱连忙转过身，背对着她，心里却“怦怦”首跳。他能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，还有她不耐烦的嘀咕声。过了好一会儿，才听到她闷闷地说：“好了，转过来吧。”
赵大柱转过身，只见她的头发虽然重新束在了帽子里，但明显没有之前整齐，几缕发丝还是顽强地溜了出来，贴在脸颊旁。她手里拿着那根还沾着木屑的木棍，另一只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，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别扭。
“谢……谢谢你啊，顾姑娘。”赵大柱挠了挠头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，“要不是你，我这钱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，”顾承欢打断他，把木棍随手扔到墙角，“下次再遇到这种事，别光知道傻站着，该还手就还手，听见没？跟个闷葫芦似的，看着就来气！”
她说着，又想起刚才赵大柱那目瞪口呆的样子，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：“还有，不准把今天的事说出去！不然……不然本姑娘揍你！”
“我不说！我肯定不说！”赵大柱连忙摆手，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，“我嘴可严了！”
顾承欢这才满意地点点头，又看了看他背上的柴火和腰间空空的口袋，想起他被抢的钱，从自己袖袋里摸出几个铜板，塞到他手里：“给，拿着。这点钱够你买盐了，下次小心点。”
赵大柱看着手里的铜板，又看看顾承欢，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，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，刚才打架时的凶狠模样己经褪去，只剩下少女的鲜活和一点泼辣。
他突然觉得，这个总是板着脸、偶尔还会欺负他的“顾小哥”，其实一点都不可怕。甚至……还有点可爱？
“看什么看！还不去送柴火？”顾承欢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，又恢复了那副凶巴巴的样子。
“哦哦，好！”赵大柱连忙应了一声，背起柴火，有些笨拙地朝她拱了拱手，“那顾姑娘，我先走了。”
“去吧去吧。”顾承欢挥了挥手，看着他背着柴火走远的背影，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。
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糖糕——幸好刚才扔得及时，糖糕还没摔坏。拍了拍上面的灰尘，放进嘴里咬了一口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。她看了看刚才打架的地方，又摸了摸帽子里重新束好的头发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，转身也朝着王府后门走去。
夕阳渐渐西斜，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巷子里的知了还在叫着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只有地上那根沾着木屑的木棍，和赵大柱心里那点悄悄泛起的涟漪，证明着刚才那场“女装大佬”替人出头的闹剧，真实地上演过。
而“替夫（？）”这个问号，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，在赵大柱和顾承欢之间，漾开了一圈圈未知的涟漪。赵大柱摸着口袋里顾承欢给的铜板，心里还在犯嘀咕：“她……她为啥对我这么好呢？难道……真把我当……”想到这里，他的脸又“腾”地一下红了，赶紧甩甩头，把这大胆的想法甩出脑子，却忍不住又想起顾承欢散落长发时的模样，和她叉腰怒吼时的泼辣劲儿。
嗯，这个“暴力女”，好像……真的没那么可怕。甚至，还有点让人移不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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