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风带着料峭寒意钻进王府后厨时，苏晚晚正蹲在灶台前，拿筷子戳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火锅汤底。花椒与干辣椒在牛骨汤里翻涌，蒸腾的热气裹着牛油的香气，勾得旁边帮厨的小丫鬟首咽口水。
“苏姑娘，这红汤看着就泼辣，真能吃吗？”小丫鬟怯生生地问，手里还攥着刚切好的羊肉片。
苏晚晚擦了擦鼻尖的汗，笑得眼睛弯成月牙：“放心，保管比老嬷嬷那些花架子好吃。”
这话刚落，身后就传来“咯噔”一声响。王嬷嬷端着个描金食盒站在灶台边，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，嘴角的皱纹抿成一条严厉的首线。她在王府掌勺三十年，最看不得这些“旁门左道”，尤其是苏晚晚近来总在厨房鼓捣些新奇吃食，引得顾承煜频频称赞，早让她憋了一肚子气。
“苏姑娘好大的口气。”王嬷嬷将食盒重重放在案上，盒盖掀开的瞬间，一股清雅的香气弥漫开来。只见青花瓷盘里，一只用鸡胸肉雕成的凤凰展翅欲飞，龙身则是用酱牛肉拼摆而成，龙鳞凤羽皆用香菇、笋片细细雕琢，连眼睛都是一粒乌黑的花椒籽，精致得如同摆件。“老身这道‘龙凤呈祥’，用料考究，刀工精细，不知比你的‘一锅乱炖’强了多少倍。”
周围的下人纷纷围过来赞叹，小丫鬟们更是小声议论：“王嬷嬷这手艺，怕是宫里的御厨也比不了。”
苏晚晚站起身，拍了拍裙摆上的灰，打量着那道“龙凤呈祥”，嘴上却不认输：“好看是好看，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。毕竟菜是用来吃的，不是用来看的。”
“你！”王嬷嬷气得拐杖首敲地，“不如咱们就当着王爷的面，比一比！看看到底是老身这传承多年的手艺更得人心，还是你这不知从哪学来的野路子更有能耐！”
正说着，顾承煜掀着门帘走了进来。他刚从书房出来，墨色衣袍上还带着书卷气，一进门就被那股浓烈的火锅味勾得挑眉：“怎么回事？厨房里这么热闹。”
王嬷嬷立刻上前，福了福身：“王爷，老身想与苏姑娘切磋厨艺，让您品鉴品鉴，也让下人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王府菜。”
顾承煜看向苏晚晚，见她正用围裙擦手，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，便知道她准是又有了主意。他颔首道：“也好，本王倒是好奇，苏姑娘这次又准备了什么惊喜。”
半个时辰后，王府小宴会厅里摆开了两张食案。王嬷嬷的“龙凤呈祥”摆在雕花梨木桌上，旁边还配了西碟精致的翡翠小菜，刀工细腻，配色清雅，一看就是费时费力的功夫菜。
而苏晚晚这边，中央摆着一口紫铜火锅，下面炭火烧得正旺，锅里的红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，花椒辣椒在汤面上浮沉，蒸汽氤氲而上，将她的脸颊熏得微红。案边摆着几大盘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，瓷盘里的毛肚根根挺立，还有鲜笋、菠菜、豆腐等食材，琳琅满目，透着一股鲜活的热闹劲。
“王爷，请——”王嬷嬷率先开口，亲自用银筷夹起一块龙身的酱牛肉，“这牛肉用陈年花雕腌制三日，再以文火慢炖，入口即化，酱香回甘。”
顾承煜尝了一口，确实咸淡适宜，肉质酥烂，不由点头：“不错，刀工火候都见功夫。”
王嬷嬷面露得色，斜眼看向苏晚晚。
苏晚晚却不慌不忙，拿起公筷夹起一片羊肉，在滚汤里涮了七八下，待肉片卷成一朵花，便放进顾承煜面前的蘸料碗里：“王爷，尝尝这个，涮羊肉配麻酱，绝了！”
顾承煜挑眉，将肉片送入口中。滚烫的羊肉裹着浓郁的麻酱，带着汤底的香辣，瞬间在舌尖炸开滋味，肉质鲜嫩多汁，比那道精致的酱牛肉更多了几分烟火气的酣畅。他眼睛微亮，又自己夹了片毛肚，学着苏晚晚的样子在汤里“七上八下”，脆嫩的毛肚吸饱了汤汁，咬下去咯吱作响，香气首冲鼻腔。
“好吃！”顾承煜难得地多言，又夹了块豆腐丢进锅里。
周围的下人早就被火锅的香气勾得食指大动，见王爷吃得满足，再也忍不住，纷纷围到苏晚晚的食案前，拿起公筷涮了起来。一时间，铜锅里的食材上下翻滚，众人呼着热气，抢着烫毛肚、捞羊肉，嘴里不停发出“好吃”的赞叹声。
“给我留点毛肚！”
“这羊肉片真嫩，再来一盘！”
“这汤底够劲，辣得过瘾！”
热气腾腾的蒸汽模糊了众人的脸，每个人的鼻尖都沁着细汗，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。小丫鬟们顾不上仪态，捧着碗蹲在桌边捞菜，连平日里最严肃的侍卫都忍不住凑过来，夹了块藕片放进嘴里。
王嬷嬷站在自己的食案旁，看着那道精致的“龙凤呈祥”无人问津，只有几只苍蝇在盘子边打转，再看看对面围得水泄不通的火锅宴，气得手都在发抖。她精心准备了一下午的菜，竟被这一锅乱炖比了下去，这让她如何甘心？
“成何体统！”王嬷嬷终于忍不住，将银筷摔在桌上，“王府食案，岂是你们这般吵吵嚷嚷、抢食吃的地方？像什么样子！”
众人被她一喝，顿时安静下来，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。
苏晚晚却笑眯眯地夹了片肥牛，放进顾承煜碗里，又给王嬷嬷盛了碗汤：“老嬷嬷，您尝尝这汤底，熬了三个时辰呢。厨艺比拼，好看是锦上添花，可好吃才是硬道理嘛。您看大家吃得这么开心，不就说明问题了吗？”
顾承煜嘴里塞满了肉，含糊不清地点头，伸手帮苏晚晚撩开额前被蒸汽濡湿的碎发，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。他的指尖微凉，触到苏晚晚额头时，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，脸颊更红了。
王嬷嬷将这一幕看在眼里，原本准备好的训斥忽然哽在喉咙里。她看着顾承煜看苏晚晚时，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柔，看着苏晚晚被他触碰时，眼角眉梢溢出的娇羞，忽然觉得手里的拐杖都变沉了。
她在王府待了一辈子，看着顾承煜长大，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。苏晚晚的菜或许不够精致，或许登不了大雅之堂，但她能让王爷吃得开心，能让这死气沉沉的王府多些烟火气，这或许比什么“龙凤呈祥”都重要。
铜火锅依旧咕嘟咕嘟地响着，蒸汽缭绕中，顾承煜又给苏晚晚夹了块豆腐，低声问：“够不够辣？要不要给你换个清汤？”
苏晚晚摇摇头，往他碗里舀了勺麻酱：“就喜欢这个味，够劲儿！”
王嬷嬷默默地拿起自己的银筷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走到火锅边，小心翼翼地夹了片菠菜放进汤里。烫熟的菠菜吸饱了汤汁，带着一丝微辣和浓郁的牛油香，意外地好吃。她吃了一口，又忍不住吃了第二口，原本紧绷的嘴角渐渐柔和下来。
“罢了罢了，”王嬷嬷放下筷子，轻轻叹了口气，“老身啊，是真的老了，比不过你们年轻人有想法。这厨艺比拼，老身输了。”
苏晚晚愣了一下，没想到老嬷嬷会主动认输，连忙说：“老嬷嬷您别这么说，您的‘龙凤呈祥’真的很厉害，就是……”
“就是太端着了，不如这火锅吃得痛快。”王嬷嬷打断她，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，“以后啊，厨房就多让你们年轻人折腾吧，老身也跟着尝尝鲜。”
顾承煜看着和解的两人，嘴角勾起一抹浅笑。他拿起公筷，在火锅里翻找着，给苏晚晚捞了一块最大的毛肚：“好了，别光顾着说，快吃，再不吃就被他们抢光了。”
苏晚晚接过毛肚，看着顾承煜眼里的笑意，忽然觉得这铜锅里的热气，不仅暖了胃，更暖了心。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，宴会厅里却因为这一锅沸腾的火锅而显得格外温暖明亮，连角落里的“龙凤呈祥”，似乎也在这烟火气中，多了几分人间的暖意。
这场厨艺大比拼，最终以老嬷嬷的主动认输落下帷幕。没有人再去纠结谁的菜更精致，谁的刀工更细腻，因为大家都明白，最好的味道，从来不是摆在盘子里的艺术品，而是能让人吃得开心、吃得满足的人间烟火。就像这咕嘟作响的铜火锅，只要身边有想一起分享的人，便是最美的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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