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岁的林晚跟着父母踏进那间阳光也照不透的福利院时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些挤在滑梯边、眼巴巴望着他们的小孩，而是角落里那个男孩。
他像一团被遗忘的阴影，独自蜷在褪色的塑料凳上。
膝盖上摊开一本硬壳书，书页泛黄，密密麻麻印着林晚看不懂的符号和图形。
他低着头，乌黑的额发垂落，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露出一个过分白皙、线条绷紧的下颌。
一只瘦骨嶙峋、皮毛脏污的小黄狗紧挨着他的腿趴着，男孩偶尔会从口袋里摸出一点看不出原貌的食物碎屑，小心翼翼地放在小狗面前。
那小狗便感激地蹭蹭他的手心，尾巴小幅度地摇动，发出极细微的呜咽。
“他叫江厌。”
江厌这个名字是他不负责父母随便取的，江厌的父母未婚先孕，但是又都没有能力负责一个孩子。
两个人最初的感情被消磨，只剩下两看相厌，连给孩子取的名字也是如此随意。
在江厌三岁时就被送到福利院了，现在他也在这待了五年了。
他的性格倔强又孤僻，拒绝过很多家庭。
院长阿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，弯下腰对林晚说，“小晚，去看看？”
林晚穿着簇新的粉色蓬蓬裙，白袜子一尘不染，小皮鞋踩在陈旧的水磨石地面上，发出清脆的“哒哒”声。
她一步步走过去，停在男孩面前。
男孩似乎被这声音惊扰，抬起头。
那双眼睛撞进林晚的视野。
漆黑，深不见底，像两口幽深的寒潭，里面翻滚着林晚当时还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——警惕、孤傲，还有一丝被猝然打扰的厌烦。
然而，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晚那张粉雕玉琢、天使般纯真的小脸上时，那层冰封的戒备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，掠过一丝极快的怔忡和……一种近乎疼痛的艳羡。
林晚的心尖，像被一片轻软的羽毛搔了一下。
她知道，就是他了。
“哥哥，你好！
我的大名叫林晚，好晚的晚。
小名叫林小满，好满的满。”
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，声音甜得像裹了蜜糖，“你跟我回家，好不好？”
江厌的瞳孔骤然缩紧，视线死死钉在林晚脸上，又飞快地扫过她身后衣着光鲜、神情温和的父母。
他抱着书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，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首线。
空气凝滞了几秒，就在院长阿姨以为他又要像往常一样拒绝所有靠近时，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极低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：“好。但……要带上家家。”
他垂眼，手指轻轻抚过小黄狗颤抖的脊背。
“家家？”
林晚歪着头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。
“它叫家家。”
两个没有家的一人一狗，组在一起就叫家家。
江厌的声音依旧很轻，带着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，却第一次染上了温度。
林晚的父母林平之和许馨文很尊重女儿的决定。
他们来这也是想给女儿找个哥哥，以后可以多多照顾和保护小满。
他们不想让女儿有太大的压力，只需要女儿平安健康的就好。
家里的产业他们可以找个知根知底的培养，所以才来福利院看看。
既然女儿能喜欢江厌这个小朋友，他们也相信眼缘。
就这样，江厌和他的小狗“家家”，一起搬进了林晚家那座有着巨大落地窗和阳光充沛花园的房子。
林晚的父母是真心想要一个儿子，也真心想给女儿找个玩伴和保护者，待江厌极好，嘘寒问暖。
给他布置了和妹妹一样漂亮的房间，添置了满满一柜子新衣服和书籍。
然而，新环境并未立刻融化江厌骨子里的疏冷。
他像一只误入温暖巢穴的幼兽，带着天生的警惕。
他对林晚父母的关怀显得有些无措，回应总是简短而礼貌。
对黏人得像块小年糕似的林晚，他也常常显得笨拙。
他常常不知道如果相处。
林晚拿着新买的洋娃娃兴冲冲跑过去，他只是沉默地看一眼，点点头，便继续埋头于那些艰深的数学题集。
林晚拉他去花园玩滑梯，他通常只站在一旁，抱着他的家家，安静地看着。
林晚并不气馁，依旧“哥哥”、“哥哥”地叫着。
用她天生的、甜得能沁出蜜糖的笑容包围他。
她知道，那层坚冰下，有她想要的东西。
几天后，一个沉闷的下午，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粘稠气息。
江厌习惯性地去花园角落的小窝找家家，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。
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。他发疯似的在偌大的房子里寻找，呼唤着家家的名字，声音越来越急促，带着破碎的颤音。
佣人们也帮着找，却一无所获。那只小小的流浪狗，仿佛凭空消失了。
窗外，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，豆大的雨点凶狠地砸在玻璃窗上，发出噼啪巨响。
江厌猛地冲向玄关，就要往外冲。
“厌厌！外面雨太大了！”许馨文焦急地拉住他。
“家家在外面！它会害怕！”
江厌挣扎着，眼圈通红，像一头绝望的小兽。
那只狗是他被抛弃的岁月里，唯一的、卑微的慰藉，是他唯一能确认自己并非完全孤独的证据。
失去它，仿佛将他再次推回那个冰冷孤寂的孤儿院角落。
他一定要找到家家。
就在这时，一道小小的身影，穿着嫩黄色的雨衣，却浑身湿透，小脸冻得发白，像只狼狈又勇敢的雏鸟，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冲了进来。
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团同样湿透、瑟瑟发抖的小黄狗。
“哥哥！家家……我找到家家了！”
林晚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如释重负的哭腔，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和发梢不断滴落。
她小心翼翼地把同样吓坏了的小狗放进江厌僵硬的怀里，随即身体晃了晃，软软地向后倒去。
“小满！”林妈妈失声惊叫。
江厌下意识地接住妹妹冰冷的小身体，触手一片滚烫。
她发烧了，烧得很厉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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