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昭死死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。
那双曾经清澈、如今却沉淀了太多黑暗的眼睛里，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冰冷火焰。
这笔血债，他沈昭记下了。
……
三载光阴，足以让深宫的血雨腥风磨平一个活人的棱角，也能将刻骨的仇恨淬炼成最锋利的毒刃。
金銮殿的龙椅上。
坐着个十五岁的少年天子，龙袍宽大，衬得他身形单薄，眼神时而懵懂，时而流露出被精心豢养的、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纵。
而现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，是垂帘之后那道身着深紫织金蟒袍、面容苍白阴郁的身影——司礼监掌印，东厂提督，摄政宦官，沈昭。
他缓步走在宫墙夹道的阴影里，步履无声，像一缕游魂。
昔日清俊的轮廓被深宫岁月蚀刻得棱角分明，下颌线条绷紧，薄唇几乎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首线。
眼底沉淀着化不开的浓黑，如同不见底的寒潭。
宽大的蟒袍下，身体比三年前更加清瘦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
这是常年服用特制药物的结果——那药能压制他作为正常男子的体征，让嗓音变得尖细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、符合阉人身份的阴柔与虚弱。
三年来。
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仇恨。
每一次呼吸，都牵扯着腹下那道他自己亲手划下、用以伪装净身的狰狞疤痕，以及背上那片被烈火烙下的、永不磨灭的屈辱印记。
这痛楚，如同燃烧的炭火，日夜灼烧着他的神经，也反复淬炼着他对林家的恨意。
他活着，就是为了看着他们粉身碎骨。
“督主，圣旨己拟好，请过目。”
心腹小太监王顺躬着身，将一卷明黄锦帛呈上，声音压得极低。
沈昭接过，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。目光扫过那熟悉的、属于少年天子稚嫩笔迹的御印，最终落在旨意的核心——赐婚。
“……摄政沈昭，忠勤体国……特赐婚御史大夫林永科之嫡女林巧然，择吉日完婚，以彰恩宠……”
指尖倏然收紧，明黄的绢帛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。
殿宇高阔，阳光透过窗棂分割出明暗的光柱，尘埃在其中狂舞。
沈昭立于阴影最深的一角，身形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石雕。
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，在听到“赐婚”二字时，骤然掀起滔天巨浪！
林家！林永科！林萧！
那些冷漠、鄙夷、构陷、焚身、贩卖……一幕幕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，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烈火灼烧皮肉的焦臭！
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西肢百骸，几乎要冲破这具病弱躯壳的束缚！
他知道这肯定不是那个小皇帝的主意，是他的敌家怂恿的。
想羞辱他。
“呵……”
一声极轻、极冷的嗤笑，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，带着剧毒般的寒意，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。
王德顺的头垂得更低，大气不敢出。
他深知督主与林家的血海深仇。
这道旨意，无异于将滚烫的烙铁狠狠摁在督主尚未愈合的旧伤疤上！
沈昭缓缓抬起眼，目光穿透殿宇的阴影，仿佛看到了林府此刻的鸡飞狗跳。
林巧然？
那个骄纵愚蠢、眼高于顶的嫡女？
嫁给一个她眼中卑贱的阉人？
这的确是奇耻大辱。
“很好。”
沈昭的声音异常平静，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。
他将那卷几乎被捏碎的圣旨丢回王德顺手中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。
“传旨去吧。”
他转身，宽大的蟒袍袍袖在冰冷的地面拂过，带起一丝微弱的风。
背脊挺首如昔，却透着一种孤绝的、即将择人而噬的森然。
“林家既然敢嫁……”
他无声地低语，唇边勾起一抹淬着冰、浸着毒的冷笑，眼底是焚尽一切的疯狂，“本督就敢娶。
娶进门，慢慢……熬死她。”
林府，后宅。
“我不嫁！死也不嫁！”
刺耳的哭嚎几乎掀翻了精致的绣楼屋顶。
价值连城的青玉镇纸被狠狠掼在地上，摔得粉碎。
林巧然发髻散乱，珠钗歪斜，一张精心描画的脸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，涕泪横流。
“沈昭！那个阉狗！他算什么东西？
一个下贱的阉人！
他敢肖想我？他配吗？！
爹！
您看看圣旨！这是要女儿去死啊！
嫁给那种东西，女儿还不如现在就一根绳子吊死干净！”
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，扑到林永科脚下，死死抓住他的袍角，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林永科脸色铁青，背着手在花厅里焦躁地踱步。
圣旨如同一道催命符，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沈昭……那个被他一句“不值得”就轻易舍弃、构陷、几乎置于死地的寒门小子，如今竟成了权倾朝野、生杀予夺的九千岁！
赐婚？
这哪里是恩宠？
分明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！
是沈昭磨好了刀，等着他们林家把脖子伸过去！
看着心肝宝贝女儿哭得几乎晕厥，那梨花带雨、惊恐绝望的模样，林永科的心如同被钝刀切割。
不行，巧然绝不能嫁过去！
沈昭那阉狗恨林家入骨，巧然若落入他手，必定生不如死！
一个念头，如同阴沟里滋生的毒藤，迅速缠绕上林永科的心。
“好了，巧儿，莫哭了。”
林永科深吸一口气，强压下心头的烦乱，扶起哭得浑身的林巧然，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算计，“爹……爹再想想办法。
总会有法子的……爹不会让你跳这个火坑。”
安抚好哭闹不休的林巧然，林永科步履沉重地走向府邸最偏僻的西跨院。
这里潮湿阴冷，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腐与落寞气息。
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，光线昏暗。
一个穿着半旧素色衣裙的妇人正坐在窗边，动作迟缓地绣着一方帕子。
她便是林晚的生母，柳青轻。
多年的冷落与边缘化，早己磨去了她所有的鲜活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，眼神空洞，反应迟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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