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80年代知青4

黄瓜藤上结出的好日子

咱村头那排歪脖子柳树还没抽出新芽的时候，林春桃就天天往大棚跑。天不亮裹着军大衣钻进去，哈出的白气在塑料膜上凝成水珠，顺着黄瓜藤往下淌。谁能想到，这大棚里反季种出来的黄瓜，真能让日子翻个天呢？

往年这时候，村里人都在地里刨土疙瘩，春桃却蹲在黄瓜垄间，指尖轻轻抚过嫩生生的瓜纽。肚子里的小娃娃也跟着凑热闹，时不时踢她一下，像是在催：“妈，这黄瓜啥时候能卖钱呀？”春桃就笑着摸肚子：“快啦，等供销社的车一来，咱就能给你买新花布做小袄。”

说曹操曹操到，那天日头刚爬上树梢，村口突然传来一阵“突突突”的卡车声。春桃扶着腰从大棚探出头，就看见印着“县供销社”红漆字的大卡车碾过土疙瘩路，扬起的尘土把车屁股都盖住了。她赶紧招呼男人：“快！把磅秤搬出来，供销社的人来收黄瓜啦！”

大棚里热闹得跟过年似的。七八个婶子大娘抱着装满黄瓜的竹筐，踩着塑料布上的露水往地头跑。春桃挺着五个月的肚子，踮着脚把黄瓜往磅秤上摞。沾着黑土的手指在计算器上拨得飞快，每报出一个数字，旁边记账的大姐就“哗啦”一声翻开账本，笔尖沙沙响。

“二柱子家，一百二十斤，六百块！”春桃扯着嗓子喊。人群里炸开了锅：“乖乖，这比俺家三亩麦子还值钱！”“可不是嘛，以前种大白菜，一车才卖百把块！”春桃笑得眼睛眯成缝，肚子里的小娃娃又踢了她一脚，像是也在跟着乐。

轮到春桃家称重时，她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。看着电子秤上跳动的数字，她又按了一遍计算器——整整一万二！手指在按键上停了好一会儿，首到记账大姐催她，才反应过来。这一季的收入，真的抵得上过去三年在地里刨食的钱！

卡车装满黄瓜开走的时候，春桃站在村口发愣。风卷着尘土吹过她沾着泥点的裤脚，耳边还回响着婶子们的议论声。男人走过来揽住她肩膀：“媳妇，咱把东屋翻新翻新，等娃娃生下来，就有新房间住了。”春桃点点头，眼眶突然就热了。

打那以后，村里人都开始跟着种反季黄瓜。供销社的卡车来得更勤了，隔三岔五就停在村口。春桃的肚子也越来越大，她常摸着肚皮跟娃娃说：“等你长大了，看见满大棚的黄瓜，可别忘了，是它们把你‘种’出来的。”

如今再路过村口，总能看见一溜排开的大棚在阳光下泛着银光。孩子们在田埂上追着供销社的卡车跑，车上装的不只是黄瓜，更是咱村里人盼了多少年的好日子。春桃抱着牙牙学语的小闺女，指着大棚说：“看，那就是咱们的‘金疙瘩’！”小丫头咯咯笑着伸手去抓，惊起一群白蝴蝶，扑棱棱飞向更亮堂的天。

雨夜的星光

那夜的雨下得邪乎，跟老天爷打翻了水桶似的。陆明远缩在塑料大棚里，借着手机电筒的光查看菜苗。豆大的雨点砸在棚顶，吵得人耳朵发疼，可再大的雨声也盖不住他倒抽冷气的声音——叶片背面密密麻麻的灰霉，像撒了层发霉的面粉。

"完了完了！"陆明远的手首哆嗦。这批菜苗是全家押上积蓄种的，眼瞅着再有半个月就能上市，偏偏赶上这要命的霜霉病。他摸出裤兜里的上海牌手表，表链硌得掌心生疼。这表是爷爷传下来的，表壳磨得发亮，秒针走动的滴答声，陪着他度过了多少个睡不着的夜晚。

雨越下越急，陆明远咬咬牙，把手表塞进内衣口袋。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往县城赶，泥水溅得裤腿全是泥点子。黑市在城郊的破仓库里，霉味混着潮湿的空气，让人喘不过气。"三块旧表换三箱农药。"老板叼着烟，眯着眼打量手表，"看在这表成色的份上，算你便宜。"

等陆明远抱着农药往回走，雨幕己经变成了黑色的帘子。农药箱压得肩膀生疼，雨水灌进衣领，顺着脊梁骨往下淌。他满脑子都是春桃怀孕五个月的身子，还有菜苗全烂在地里的惨状。正胡思乱想时，远处忽然闪过一点昏黄的光。

"明远！"春桃举着油灯的身影在雨幕里摇晃。她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雨衣，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，怀里却把油灯护得严严实实。陆明远鼻子一酸，加快脚步跑过去："大半夜的，你咋跑出来了？"

"等你等急了。"春桃把油灯往他跟前凑了凑，借着光看清他怀里的农药箱，又瞥见他空荡荡的手腕，"表...你把表当了？"陆明远别过头，不敢看她眼睛："先保住菜苗要紧。"

春桃没说话，只是把雨衣往他那边拽了拽，两人就着一盏油灯往家走。泥泞的小路滑得站不住脚，陆明远一手护着农药，一手紧紧搂着春桃。油灯的火苗在风里忽明忽暗，映得两人的影子在雨幕里时隐时现。

"等菜卖了，咱再把表赎回来。"春桃突然说。陆明远低头看她，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淌，却笑得格外坚定。远处的大棚在雨夜里若隐若现，像黑夜里的小帆船。陆明远忽然觉得，只要有春桃在身边，再大的风雨都能熬过去。

后来有人问起那块表，陆明远总是笑着说："表没了可以再买，可那天晚上的油灯，照亮了我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。"而春桃每次听到这话，都会偷偷抹眼泪，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，望向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——照片里，陆明远的手腕上，虽然没有了上海牌手表，却多了一串红绳，那是春桃亲手编的，系着两颗平安扣，一颗给丈夫，一颗给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