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都深透了,春桃搬着铁皮箱子蹲在客厅地板上,老花镜滑到鼻尖。箱底压着的的确良衬衫都发脆了,抖开时"嘶啦"扯出个口子。她啧着嘴叹气:"早说不听,非要留这些老古董。"话音没落,几张泛黄的纸片突然轻飘飘落出来,像几片枯叶。
借着台灯昏黄的光,春桃捡起纸片,手指猛地僵住。边缘焦黑的"离婚协议"西个字刺得她眼眶发热,那歪歪扭扭的钢笔字,是当年陆明远写的。记忆"嗡"地炸开——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,腌菜坛里藏着的谎言,还有他突然冲进厨房时发梢滴落的雨水。
"老陆!"她扬声喊,声音不自觉发颤。书房传来翻书声顿住的动静,没一会儿陆明远趿拉着拖鞋跑出来,毛衣领口还歪着。他一眼看见春桃手里的纸片,喉结动了动:"怎么翻出这玩意儿了?"
春桃站起来要往厨房走,火钳都在脑子里握好了:"留着膈应人?早该烧了!"可手腕突然被拽住,陆明远力气大得很,把她整个人带得转了个圈,撞进他怀里。熟悉的烟草味混着洗衣液香裹过来,还是二十年前的味道。
"留着。"陆明远的下巴蹭着她头顶,声音闷闷的,"每次看见这破纸,就想起自己当年差点当畜生。"他扳过春桃的肩膀,指腹轻轻擦过她眼角——不知什么时候,那里己经湿了片。"你忘啦?咱们在晒谷场数星星那晚,我就想,老天爷赏我这么好的媳妇儿,我再不知足,雷都得劈我。"
春桃抽了抽鼻子,拿袖子胡乱抹脸:"就会贫嘴!"可手里的纸片攥得更紧了。陆明远弯腰捡起其他残片,小心抚平折痕:"等咱金婚那天,把这和结婚证一块儿裱起来,让小川带着孙辈来看看,你爸当年多混蛋,又多有福气。"
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,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。春桃把纸片重新塞进铁皮箱,最底下压着的,是双补丁摞补丁的旧袜子。陆明远搂着她往卧室走,路过玄关时,墙上的全家福里,年轻时的他们正对着这边笑——照片背后,还贴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,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留下的。
"老陆,你开错道了吧?"春桃扒着车窗往外瞅,柏油马路两旁的温室大棚鳞次栉比,玻璃墙面映着蓝天白云。陆明远单手扶着方向盘,另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手背:"放心,丢不了你。"车载音响里正放着邓丽君的老歌,混着发动机的嗡鸣,把车厢填得满满当当。
拐过最后个弯时,春桃突然屏住了呼吸。锈迹斑斑的"向阳知青点"木牌还挂在原处,只是底下多了块崭新的大理石碑,刻着"现代农业发展纪念馆"。当年坑坑洼洼的泥地铺成了青砖广场,土坯房的墙根还留着半截裂缝,可房顶上的茅草换成了琉璃瓦,雕花窗框里透出暖黄的灯光。
"真认不出来了。"春桃踩着石板路往前走,皮鞋跟敲出清脆的响。陆明远亦步亦趋地跟着,生怕她被门槛绊着:"上个月馆长给我打电话,说把咱们用过的物件都收进馆了。"话音没落,玻璃展柜里的蓝布包袱皮就撞进春桃眼底——那是她当年装嫁妆的,边角磨得发白,还打着个歪歪扭扭的死结。
"快看!"春桃扑到展柜前,鼻尖几乎贴上玻璃。泛黄的记账本摊开着,墨迹被岁月晕染得发灰,可"黄瓜种子:3.2元"、"塑料薄膜:15.8元"的字迹依旧清晰。她伸手要摸,才发现隔着层冰凉的玻璃,指尖悬在账本上方,突然发起抖来。陆明远不知什么时候摸出老花镜戴上了,歪着头辨认:"你瞧这页,是咱俩卖第一茬菜那天记的账。"
馆内突然响起轻柔的解说声,电子屏上投出老照片:两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年轻人蹲在菜畦前,春桃手里攥着根黄瓜,陆明远笑得露出豁牙。春桃盯着照片里自己青涩的模样,突然"噗嗤"笑出声:"那时候我还嫌你黑,像块碳。"陆明远胳膊肘轻轻撞她:"也不知道是谁,半夜打着手电给我补袜子,把针都扎手里了。"
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窗户,在展柜上投出长长的影子。春桃摸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,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光。陆明远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,掰开露出半块麦芽糖:"尝尝?还是供销社的老味道。"春桃咬了口,甜丝丝的糖汁化开,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——某个加班的深夜,陆明远也是这样变魔术似的掏出块糖,塞进她因为记账饿得发慌的嘴里。
"以后每年纪念日都来转转?"陆明远揽过她肩膀,下巴蹭着她新烫的卷发。春桃望着窗外新栽的菜苗在微风里摇晃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决定命运的黄昏。她往丈夫怀里缩了缩,笑道:"来!到时候带着小川的孩子,让他们看看爷爷奶奶当年多能折腾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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