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来得猝不及防，春桃刚跨出农业博物馆的台阶，铜钱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。陆明远眼疾手快，扯下西装外套罩在她头上，两人跌跌撞撞躲进长廊。廊下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乱响，春桃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看着丈夫衬衫被浇得透湿，贴在身上显出嶙峋的肋骨，忍不住笑骂：“老骨头了还逞能，当心感冒！”
陆明远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，突然望着雨幕笑出声，笑声混着雨声，惊飞了廊檐下的麻雀。“你说邪门不？”他伸手接住滴在廊柱上的雨珠，“当年要是没拦住你去追那辆破车，现在我怕是在城里啃冷馒头，还得拄着拐棍后悔一辈子。”
春桃胸口猛地发紧，二十年前的画面在雨声里翻涌。那个暴雨夜，她攥着离婚协议书在泥地里狂奔，眼前浮现的全是和陆明远在知青点的点点滴滴。要不是他突然冲出来把她死死护在怀里，自己和肚子里的娃……想到这，眼眶不由得发烫。
“说什么浑话！”她抬手捶他肩膀，却被陆明远反手握住手腕。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漉漉的皮肤传来，还是记忆里的模样。“你忘了？”陆明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，“那天你浑身是泥，我抱着你往卫生所跑，满脑子就一个念头——这辈子，说啥也不能再松开这双手。”
春桃别过头去，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。廊外的雨越下越大，雨帘中隐约能看见当年知青点的方向。陆明远从身后搂住她，下巴抵在她发顶：“你闻，这雨的味道，和当年一模一样。”春桃深吸一口气，潮湿的空气里混着泥土香，还有陆明远身上淡淡的皂角味。
“哼，当年就数你会折腾。”她抽了抽鼻子，声音带着鼻音，“又是种反季菜，又是办合作社，累得天天首不起腰。”“还不是为了让你和娃过上好日子？”陆明远轻轻摇晃着她，“现在倒好，你大代表了，我这个‘陆老板’，在家还得给你打下手。”
春桃破涕为笑，转身戳了戳他胸口：“知道就好！”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些，廊下的积水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。陆明远低头看着她眼角的泪光，伸手轻轻擦去：“哭啥？好日子还在后头呢。”春桃靠在他肩头，听着渐渐变缓的雨声，忽然觉得，兜兜转转这么多年，最安心的地方，还是他的怀抱。
门铃叮咚响的时候，春桃正踮着脚往门楣上挂红绸——儿子小川说要带女朋友回家，她特意去集市扯了两尺最鲜亮的绸缎。听见动静，擀面杖"咣当"掉在案板上，围裙都没解就往门口冲，结果脚下一滑，差点摔在瓷砖地上。
"慢点慢点！"陆明远从书房冲出来，扶住老伴儿的胳膊。防盗门打开的瞬间，穿白大褂的姑娘怀里抱着个红本子，身后的小川笑得像偷腥的猫。春桃眼睛先落在那红本子上，烫金的"博士学位证书"几个字刺得她眼眶发热："哎哟这是...农学博士？"
姑娘有点局促，把证书往身后藏："阿姨好，我叫苏雨桐..."话没说完就被春桃一把搂住，带着面香味的围裙蹭在她肩头："好孩子，快让阿姨看看！"手指轻轻着证书封皮，春桃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，吓得苏雨桐手忙脚乱掏纸巾："阿姨您别哭呀..."
"你不懂！"春桃抹着眼泪笑，"当年你陆叔在地里刨食，我在灶台上生火，就盼着小禾能读好书。谁能想到，咱们家能等来个农学博士！"说着又去摸苏雨桐的头发，"瞧瞧这闺女，又漂亮又有学问，小川这混小子哪修来的福气！"
陆明远站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，背在身后的手却攥得紧紧的。趁着两个年轻人去放行李的空当，他拽着春桃躲进卧室，从保险柜最底层摸出个红丝绒盒子。盒盖掀开，那块珍藏多年的上海牌手表泛着温润的光，表盘上还留着当年换农药钱时磕碰的痕迹。
"把这个给丫头。"陆明远把盒子塞进老伴儿手里，"当年要不是它，哪有现在的好日子？"春桃白了他一眼："你舍得？这表比你眼珠子还金贵！"嘴上这么说，还是小心翼翼把盒子揣进围裙兜。
饭桌上推杯换盏的时候，春桃突然拉住苏雨桐的手："丫头，阿姨有个见面礼。"红丝绒盒子滑进姑娘掌心，苏雨桐吓得要推辞："这太贵重了！"陆明远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她碗里："拿着！这表跟着我们老陆家几十年，现在该传给干农业的接班人了。"
小川在旁边首乐："爸，您这是要把'传家宝'交出去啊？"陆明远端起酒杯，目光扫过满桌丰盛的菜肴和墙上的全家福："交得值！当年我用它换农药救菜苗，现在咱们家又等来个农学博士，这叫啥？这叫——"他顿了顿，和春桃相视一笑，"这叫好日子，越过越有盼头！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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