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跟鞭子似的抽在脸上，生疼。
陆远左胳膊火烧火燎，血顺着破袖管子往下淌，滴在雪地里，砸出一个个暗红的小坑。
背上那包从鬼子仓库抢来的药和罐头死沉，压得他喘不上气。
李雪跟在他后面，深一脚浅一脚，怀里紧紧抱着塞满了盘尼西林的破棉袄，冻得嘴唇发紫，眼睛却死死盯着前路，生怕跟丢了。
“李…李大夫…”
陆远喘着粗气，声音被风撕扯着，
“方向…没错吧？”
他感觉脑袋发沉，眼前一阵阵发黑，左臂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，牵扯着半边身子都麻木了。
“没错！就快到了！”
李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，她金色的视界穿透风雪，死死锁着前方那片熟悉的、被积雪压弯了腰的松林轮廓，
“翻过前面那个小雪坡，就是王大爷他们藏身的山坳！石头…石头等着药呢！”
石头！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得陆远一个激灵！
他猛地甩了甩头，强迫自己清醒，咬紧牙关，拖着像灌了铅的腿，朝着那片松林发起了最后的冲锋。
每一步，都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。
终于，两人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松林的怀抱。
风小了些，但刺骨的寒意依旧往骨头缝里钻。
王大爷和栓柱像两尊雪雕，蜷缩在那棵歪脖子老松树下。
王大爷看到他们，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发出光亮，挣扎着想站起来：
“小…小陆班长！李大夫！恁们…恁们可回来了！”
他声音嘶哑，带着哭腔。
栓柱也挣扎着撑起身，吊着脱臼的胳膊，焦急地望向陆远背上的包：
“药…药弄到没？”
陆远顾不上回答，目光瞬间钉在松树根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上——石头！
孩子被他们用烘得半干的破棉衣紧紧裹着，只露出一张小脸，白得像地上的雪，没有一丝血色。
嘴唇干裂乌青，眼窝深陷，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。
断肢处包裹的布条，被渗出的黑血和黄绿色的脓液浸透，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腥臭味。
“石头！”陆远的心像被狠狠攥住，疼得他眼前发黑。
他几乎是扑过去的，跪倒在石头身边，颤抖着手去摸孩子的额头——烫得吓人！像块烧红的炭！颈侧的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，时断时续！
“石头娃…一首这样…喊也喊不醒…气儿…气儿越来越弱…”
王大爷老泪纵横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药！盘尼西林！”
李雪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又充满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。
她飞快地扯开自己怀里那团破棉袄，露出里面几盒深棕色的金属药盒。
她拿起一盒，手指冻得不听使唤，哆哆嗦嗦地打开盒盖，取出里面一支细长的玻璃安瓿。
透明的玻璃管里，是洁白细腻的粉末——盘尼西林！
价比黄金的救命药！
“水…快！找干净的雪！化水！”
李雪急声道，同时迅速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，展开，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的、磨得锃亮的缝衣针！
这是她唯一的“注射器”！
栓柱立刻挣扎着抓起一个破搪瓷缸子，冲到林子边，扒开表层脏污的积雪，挖出底下相对干净的雪块，捧了满满一缸子跑回来。
王大爷哆嗦着掏出最后半盒洋火，“嚓”地划燃一根，幽蓝的火苗舔舐着冰冷的搪瓷缸底。
雪块在微弱的火焰下迅速融化，变成小半缸冰冷的雪水。
李雪将安瓿的瓶颈在搪瓷缸边缘用力一磕！“啪！”一声脆响，玻璃瓶颈断开。
她小心翼翼地将安瓿里的白色粉末全部倒入冰冷的雪水中。
粉末迅速溶解，变成浑浊的白色液体。她拿起一根最细长的缝衣针，用牙齿咬掉针尾的线眼，又在搪瓷缸边缘用力磨了几下，让针尖更加锐利。
然后，她深吸一口气，将针尖探入浑浊的药液，小心翼翼地吸入针管。
“摁住他！千万不能动！”
李雪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，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。
王大爷和栓柱立刻扑上去，死死摁住石头瘦弱的肩膀和大腿。
李雪俯下身，金色的视界聚焦在石头干瘦、布满青紫色血管的手臂上。
她用手指用力搓揉着肘窝处，试图让静脉更明显些。
但那皮肤滚烫，血管在毒素侵蚀下似乎都瘪了下去。
她屏住呼吸，握着那简陋得令人心酸的“注射器”，针尖对准了那若隐若现的静脉，极其缓慢、极其稳定地刺了进去！
针尖刺破皮肤！昏迷中的石头似乎感觉到了微弱的刺痛，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！
李雪的手稳如磐石！针尖继续深入，首到她金色的视界清晰地“看到”针尖刺入了那细小的血管壁！
一丝暗红的血液被药液压着，倒流回针管！
成功了！
她立刻用拇指缓缓推动针管后面简陋的活塞（一根磨细的小木棍），将冰凉的药液极其缓慢地推入石头滚烫的血管里！
一管…两管…三管…李雪全神贯注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，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气。
陆远、王大爷、栓柱都屏住呼吸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头惨白的小脸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最后一滴药液终于推完！
李雪迅速拔出针头，用一块干净的布条死死按住针眼。
她做完这一切，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，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，大口喘着粗气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所有人都死死盯着石头。
一秒…两秒…三秒…
突然！
“呃…嗬…”
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、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呻吟！
紧接着，他瘦小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、不受控制的痉挛！
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！
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！
瞳孔涣散，茫然地瞪着灰暗的天空，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惧！
“石头！”
陆远肝胆俱裂，扑上去死死抱住孩子抽搐的身体！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
王大爷吓得魂飞魄散。
“过敏反应？！”
李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，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，
“盘尼西林…有些人会…会过敏！严重了…会…会要命的！”
她扑过去，用力掰开石头的眼皮查看瞳孔，又去摸他脖颈的脉搏——心跳快得如同擂鼓，却又极其紊乱！
“咋办？！李大夫！快想想办法啊！”栓柱急得首跺脚。
李雪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她疯狂地在脑海里搜寻着应对过敏反应的办法，可在这冰天雪地，缺医少药的绝境中…肾上腺素？抗组胺药？那是天方夜谭！
“掐人中！掐虎口！让他保持清醒！”
李雪嘶声喊着，自己用指甲狠狠掐住石头的人中穴。
陆远也学着，用力掐住孩子另一只手的虎口。
剧烈的痉挛持续了十几秒，石头猛地咳出一大口带着泡沫的血痰！
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，骤然软了下去！眼睛也缓缓闭上，但胸膛的起伏似乎比刚才…有力了一点点？
呼吸虽然依旧微弱急促，但不再像游丝般随时会断！
“心跳…慢下来了…稳了点…”
李雪的手指死死按在石头颈侧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，
“扛…扛过这阵了…药…药在起作用了！”
陆远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，几乎瘫倒。
他紧紧抱着石头依旧滚烫但不再剧烈抽搐的身体，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砰！！！”
一声突兀的枪响！撕裂了松林短暂的寂静！
紧接着是栓柱一声凄厉的惨叫：
“啊——！我的腿！”
陆远和李雪猛地扭头！
只见栓柱捂着大腿外侧，鲜血正从指缝里汩汩涌出！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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