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全粘在了老铁匠那只粗糙大手里托着的那个小小的、沾满血污的玻璃瓶上。
窑洞里静得可怕,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。
“这…这是…”王大爷凑近了点,眯缝着昏花的老眼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
“从彪子…彪子身上…摸出来的?”
老铁匠沉重地点点头,喉咙里发出一个沉闷的“嗯”声,像块石头落地。
“收拾…收拾彪子遗物的时候…在他贴身褂子的内兜里…缝得死死的…”
他顿了顿,布满皱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毛的嘶哑,
“这药…怕不是…寻常玩意儿…”
他粗糙的手指小心地着那糊满血的标签,
“彪子他…拼了命…护着的…怕是…有大讲究…得赶紧弄明白…这到底是啥…咋个用法…不然小陆同志他…”
后面的话,老铁匠没说出口,但窑洞里每个人都懂。
不弄明白这药是仙丹还是毒药,陆远这条命,怕是悬在阎王殿的门槛上了,风一吹就倒。
窑洞外头,北风鬼哭狼嚎似的,卷着雪粒子,疯狂地抽打着挡风的草帘子,发出“啪啪”的脆响,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门,要把这最后一点庇护所也撕碎。
那风声钻进窑洞,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,也钻进每个人冰凉的心底。
死一样的寂静,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“俺去!” 柱子猛地吼了一嗓子,像是要把那沉重的寂静撕开个口子。
他眼睛瞪得像铜铃,里面烧着两团火,
“俺脚程快!
俺下山!
去镇上!
找药铺先生!
找洋大夫!
让他们瞅瞅这瓶子!”
“你疯啦?!”
大壮一把薅住柱子的胳膊,手劲儿大得指节发白,声音又急又怒,
“瞅瞅外头这天!风跟刀子似的!雪都埋到大腿根了!路在哪儿?啊?!你出去就是找死!”
“那咋整?!眼睁睁看着班长…”
柱子梗着脖子吼回去,声音里带着哭腔,猛地甩开大壮的手,
“班长是为了咱!为了咱鹰嘴崖!为了救石头娃才…”
“都别吵吵了!”
老铁匠猛地一声断喝,像闷雷一样在窑洞里炸开,震得油灯火苗都晃了几晃。
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争执的两人,最后落在手里那个小小的、沾血的药瓶上,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五味瓶,有决绝,也有深深的忧虑。
他咬了咬牙,腮帮子鼓起两道硬棱子:
“这路…俺熟!闭着眼都能摸个大概!俺去!”
“老哥!你这把年纪…”王大爷急了,上前一步想拦。
老铁匠大手一挥,不容置疑:
“年纪咋了?骨头还硬朗!比你们这帮毛头小子经摔打!再说,这瓶子上的洋码子,你们谁认得?俺早年给队伍上修枪修炮,多少见过点洋玩意儿,好歹能比划比划!”
他话锋一转,语气沉得如同冻土,
“柱子,大壮,栓柱,你们仨听好!俺走了,这窑洞,这老的小的,还有陆同志,就交给你们了!给俺守住了!一只耗子都不许放进来!听见没?!”
柱子、大壮、拄着树枝的栓柱,三个汉子胸膛猛地一挺,像三根被风雪压弯又猛地弹起的青松,异口同声,吼得震天响:“听见了!”
老铁匠不再废话。
他飞快地把那沾血的药瓶用一小块相对干净的粗布仔细包好,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,又紧了紧腰间那根磨得油亮的旧皮带。
他走到墙角,抄起他那柄从不离身的、沉甸甸的大铁锤,锤头乌黑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。
这锤子,既是打铁的家伙,也是防身的利器。
“老哥!”老班长颤巍巍地递过来一个瘪瘪的旧水壶,还有两个冻得硬邦邦的杂合面窝头,声音哽咽,
“带上…路上…垫吧一口…”
老铁匠没说话,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,一把抓过塞进怀里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炕上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的石头娃,又看了一眼蜷在干草堆里、气息奄奄的陆远,牙关一咬,猛地转身,大步走向窑洞门口。
“老铁叔!”李雪哑着嗓子喊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老铁匠脚步顿了一下,没回头,只是背对着众人,抬起那只握着铁锤的手,用力地、重重地在空中挥了一下。
然后,他一把掀开那挂被风雪拍打得噼啪作响的厚草帘子,一股裹挟着雪沫子的刺骨寒风“呜”地一声猛灌进来,吹得窑洞里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,油灯火苗疯狂摇曳,几乎熄灭。
那个高大、微驼、却像山一样沉甸甸的背影,瞬间就被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狂暴的风雪吞噬了,只留下草帘子落下时带起的一股冰冷的气流,和那仿佛永不停歇的风雪怒号。
草帘子落下的沉闷声响,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口。
窑洞里刚刚被老铁匠带进来的那股子风雪寒气还没散尽,冰冷刺骨。
陆远躺在干草堆上,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,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,扯得人心跟着发颤。
“光…光守着不行!”
李雪猛地站起身,她扫过众人,
“找!把能找的草药,能用的东西,全给俺翻出来!烧热水!越多越好!干净的布!再找找还有没有酒!烈酒!”
她的声音又快又急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,像把刀子劈开了窑洞里凝滞的绝望。
“中!听李雪同志的!”
王大爷立刻响应,像找到了主心骨,“栓柱家的!柱子家的!快!灶膛再烧旺点!大锅水烧滚了!”
两个婆娘应了一声,麻利地奔向灶台,添柴拉风箱,火苗重新呼呼地旺起来,映红了她们焦急的脸。
柱子和大壮像两头被鞭子抽了的牛犊子,开始在窑洞里翻箱倒柜。
破旧的木柜子被拉开,发出刺耳的吱呀声;角落里堆放的杂物被哗啦啦地翻开;连炕席底下都摸索了一遍。
翻出来的东西五花八门:一小把晒得半干的、连李雪也叫不出名字的山草根;
几块黑乎乎、带着土腥味的不知名树皮;半坛子浑浊的、味道冲鼻的土烧酒;
还有几块还算干净的旧布头。
李雪一把抓过那半坛子土烧酒,拔开塞子,浓烈的劣质酒精味首冲脑门。
她毫不犹豫,“哗啦”一下,倒了大半碗出来。
又让周老栓家的婆娘把刚烧滚的开水舀了一瓢,兑进去一些,拿手指试了试温度,烫手但能忍受。
“大壮!摁住他!”李雪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。
大壮立刻扑上去,用整个身子的重量压住陆远的上半身,防止他无意识的挣扎。
李雪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把窑洞里所有的勇气都吸进去。
她拿起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头,蘸饱了那滚烫的、散发着浓烈酒气的热水,狠狠地、一下一下地擦洗陆远左臂上那个溃烂流脓、散发着恶臭的黑血伤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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