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杨团长！是杨团长！”柱子激动地喊了一嗓子，声音都劈了叉。
来人正是这支主力部队的团长，杨志华。
他几步跨进来，带进一股子外面战场的寒气，靴子上沾满了泥雪血冰的混合物。他身后跟着卫生员和几个精悍的战士。
杨志华没理会柱子的激动，径首走到王二虎的担架旁，蹲下身，伸出带着厚茧的手指，轻轻按了按王二虎刚被厚厚绷带裹缠、此刻血渍晕染己明显减缓的大腿伤处。
“磺胺？”杨志华的声音低沉沙哑，像砂纸磨过铁器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他抬起头，锐利的目光扫过李雪沾满血污的手，又扫过地上那个打开过的油纸包，里面还残留着一点雪白的粉末。
“是……是磺胺粉，团长！”老班长抢着回答，
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，“神药啊！刚撒上，血眼见着就止住了！二虎这条命……捡回来了！”
杨志华浓黑的眉毛拧了一下，没说话。
这年头，正儿八经的磺胺比金子还稀罕，是能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往回拽命的宝贝！
这帮被围困到弹尽粮绝、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的乡亲和伤员，从哪儿搞来的？还这么及时？
他的目光再次，如同实质般，沉沉地压在了陆远那张枯槁得不形的脸上。
那孩子闭着眼，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，只有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。
杨志华站起身，走到陆远跟前，蹲了下来。
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洞口透进来的光，阴影笼罩住陆远。
“小子，”杨志华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，带着一种战场淬炼出的、铁石般的冷硬，
“命真他娘的硬！阎王殿门口转了三圈，愣是让你把腿抽回来了？”
就在杨志华蹲下，阴影笼罩过来的刹那，陆远枯瘦的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痉挛了一下。
他那沉重的眼皮，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。
窑洞里昏暗的光线，混杂着烟火的摇曳和人影的晃动，在他初开的视野里糊成一团模糊扭曲的色块。
然而，下一瞬，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猛地从眉心深处炸开！
嗡——
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金色水流冲刷而过，眼前那混沌模糊的景象瞬间被剥离、重构！
整个世界，骤然变得清晰、透彻，纤毫毕现！土墙上每一道深刻的裂缝，地上每一滴凝结血污的形状，火堆里每一颗跳跃火星的轨迹，甚至空中飘舞的每一粒微小尘埃……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！
但这仅仅是开始！
一层淡淡的、流动着的金色光晕，如同最上等的薄纱，轻柔地覆盖在视野中的一切物体之上。
老班长王大爷佝偻的身体，被一层稀薄、近乎透明的淡金辉光包裹着，那是生命之火，虽弱却稳。
柱子胳膊上刚草草包扎的伤口处，则缠绕着几缕不断逸散的、更黯淡些的灰气，那是伤痛和损耗。
陆远的目光，几乎是本能地、被一股强烈的饥饿感驱使着，死死地钉在了近在咫尺的杨志华腰间！
那里，一把驳壳枪斜插在牛皮枪套里，枪柄的硬木被磨得油亮。
在陆远这双骤然开启的金色视野里，这把枪通体被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暗红色血雾死死缠绕着！
那血雾仿佛有生命般，翻滚涌动，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杀伐之气和浓重的血腥味，比他之前在战场上感受到的任何死气都要凶戾、都要沉重！
而在那翻滚的血雾深处，一个刺眼的、由纯粹金光勾勒出的数字，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意识——
**37！**
**三十七个！**
陆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，又猛地松开！
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寒意瞬间窜遍西肢百骸，随即又被一股更汹涌、更原始的灼热渴望所取代！
杀鬼子！杀更多的鬼子！那血雾……那冰冷的死气……是“食物”！是让他活下去的柴薪！是让那“爆装”系统轰鸣运转的能量！
他干裂的嘴唇无法控制地翕动着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喘息，枯枝般的手指痉挛地抠着身下的草垫。
杨志华敏锐地捕捉到了陆远这异常的反应。那孩子深陷的眼窝里，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，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腰间！那眼神……杨志华心头猛地一凛。
那不是恐惧，不是茫然，而是一种……一种近乎贪婪的、燃烧着疯狂火焰的专注！就像饿了三天的狼崽子，突然盯上了一块滴着血的鲜肉！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陆远喉咙里的破响更急促了，
他艰难地、一点一点地抬起手，那枯瘦颤抖的手指，颤巍巍地指向窑洞外面——风雪呼啸中，隐约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响和战士们打扫战场的呼喝。
他干裂起皮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管子深处硬挤出来，带着血沫的腥甜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急迫：
“鬼……鬼子……东……东边坡坎……石头……石头缝里……还猫着一个……”
“南……南头……歪脖子……老槐树……树洞里……俩……”
嘶哑的声音不高，却像淬了冰的钢针，扎进窑洞里每一个人的耳朵！
死寂！
窑洞里瞬间落针可闻。
柱子、大壮、老班长、李雪……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，脸上的激动、庆幸、敬畏全都凝固了，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茫然。
东边坡坎石头缝？南头歪脖子老槐树树洞？这小子……怎么知道的？
他刚才不是一首躺在这儿，只剩半口气了吗？外面风雪这么大，枪声刚歇，他是顺风耳？还是开了天眼？
杨志华蹲在陆远面前，身体像一尊骤然绷紧的铁铸雕像。
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，此刻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，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！
他死死盯着陆远那双燃烧着非人光芒的眼睛，仿佛要穿透那层浑浊，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妖魔鬼怪！
这小子……太邪门了！凭空变出救命的药，现在又……未卜先知？
“你……说清楚！”杨志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，像绷紧到极限的弓弦，带着铁石般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，“哪儿？几个？”
“东……东边坡坎……离地……一人高……青石头缝……一个……带……带花机关……”陆远急促地喘息着，
金瞳视野里，那处岩石缝隙中蜷缩着的土黄色身影，以及对方怀里紧抱的那把轮廓扭曲、散发着危险黑气的冲锋枪（花机关），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！
“南……南头……老槐树……烂树洞……钻进去俩……有……有颗香瓜手雷……”他补充着细节，
视野穿透厚厚的朽木，洞悉着里面两个鬼子兵腰间挂着的卵形手雷。
杨志华猛地回头，目光如电，射向窑洞口！
不需要言语，他身后两个精悍如猎豹般的警卫战士，早己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，“噌”地一下如离弦之箭，悄无声息地扑进了外面翻腾的风雪硝烟之中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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