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言一出，帐内喧闹之声为之一滞。
一些敏锐的将领和谋士的目光，在皇甫嵩与朱儁之间悄然逡巡，空气中弥漫开一丝紧张的寂静，隐隐有了一丝淡淡的硝烟味。
朱儁心中憋着一股气，他深知朝中论功，皇甫嵩身为左中郎将，地位天然压他一头，此战他麾下关羽立下奇功，正是争功显名、动摇皇甫嵩主导地位的良机。
借着酒意，就是要将这层意思点破。他朱儁可不愿郁郁久居人下，如今天下动荡，正是他建功立业，拜侯封相的好时机，或许他还能够有机会，更进一步，裂土封王，未必也是没有可能。
皇甫嵩脸上温和的笑意丝毫未减，只是握着酒樽的手指关节，因用力而微微泛白，心中有些许不忿。
皇甫嵩心中冷笑连连。
“朱公伟啊，朱公伟，你终究是沉不住气了。想借云长之功和卢子干之名来压我一头？”
皇甫嵩朗声开口，声音沉稳有力，瞬间压过了帐内的窃窃私语，他在众将面前展示了他的威严。
“公伟所言极是。卢子干浴血奋战于河北，牵制贼酋，功莫大焉。我等戮力同心，皆为社稷黎民。此役告捷，实乃陛下洪福齐天，将士效死用命，更赖......”
皇甫嵩目光如电，缓缓扫过全场，最后落在朱儁脸上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统领者威严，“更赖三军同心，调度有方，方能毕其功于一役！来，诸君，共饮此杯，一为陛下贺，二为卢尚书贺，三......”
他刻意停顿，目光掠过朱儁，最终落在关羽及众将士身上，声音洪亮，“三为我大汉有此忠勇将士贺！愿我等同心戮力，早日扫清寰宇，复我朗朗乾坤！”
“贺！”
“饮胜！”
众人齐声应和，气氛似乎重新热烈，但方才那一瞬间的剑拔弩张，却如投入滚油的水滴，在众人心头炸响。
皇甫嵩的回应，既肯定了卢植之功，更强调了“三军同心”和“调度有方”，这“调度”之权，不言自明归于谁手。
朱儁的脸色，在烛火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，他端起金樽猛灌一口，酒液顺着虬髯滴落，胸中一股郁气翻腾。
作为此间军职最小的军官，王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，心中暗叹一声。他深知庙堂之高，江湖之远，这军中看似铁板一块，实则暗流涌动，左右之争，愈演愈烈。
他默默端起自己的水碗，低头啜饮，品出了几分苦涩与无奈。这左右之争，恐非社稷之福。
帐外，寒风呼啸，卷过营寨的刁斗，发出呜咽之声。
王恪放下水碗，悄然起身，向主座方向微一躬身，无声地退出营帐。
巡夜时辰己到，帐内的暗流与酒气，外族的使者与未知的危机，终究抵不过营外沉沉的夜色与冰冷的职责。
“王校尉......”
见到是上官王恪，巡夜士卒们当即打起了招呼。
而王恪不语，只是简单点头示意，片刻工夫之后，他的身影彻底融入了寒夜，他按着腰刀，踏着冰冷的泥土，警惕地巡视着营寨边缘。
他抬头望了望晦暗不明的星空，心中怅然。
内忧外患，这汉庭的江山，如同这沉沉夜幕，不知何时才能迎来真正的曙光。
他紧了紧衣甲，身影消失在连绵的营帐阴影之中，只留下泥地上几行清晰的、坚定的足迹。
......
帐内，林墨不以为意，冷眼旁观，嘴角那丝惯有的淡然笑意更深了些，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嘲弄与悲凉。
医者眼中，争名夺利，与那营外累累伤兵，皆是这乱世痼疾。他无意卷入其中，只求手中银针草药，能多救回几条性命，抚平他的内心。
这杯中之酒，醉的是人，醒的，未必是心。
这庆功宴，终究是变了味。他自斟一杯，独自饮下。
那酒，冰凉入喉，再无半分暖意，只剩下乱世特有的、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沉重。
“砰！” 一声闷响，却是朱儁酒意与郁气交织，手中金樽重重顿在案几之上，酒水西溅。
他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睛，胸膛起伏，似乎想再说什么。
这时，一位一首沉默旁观的文士幕僚，连忙起身打圆场，举杯笑道：“皇甫将军所言甚是！朱将军亦是心系大局。今日庆功，当尽欢才是！下官提议，再为阵亡将士英魂，敬一杯水酒。”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，试图化解尴尬。
朱儁闻言，重重哼了一声，抓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，不再言语，但那眼神中的不甘与较量之意，却丝毫未减。
皇甫嵩恍若未见朱儁的失态，依旧从容地举着酒杯，与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低声交谈，只是那眼底深处，锐利的光芒更盛，如同盯住猎物的苍鹰。这朱公伟，终究是心腹之患。
关羽端坐如山，丹凤眼微眯，仿佛置身事外，又仿佛将一切尽收眼底。
他缓缓为自己斟满一杯酒，举至唇边，动作沉稳如山岳。
烈酒入喉，一线灼热首贯胸腹，他心中澄明如镜。功名如浮云，唯手中刀，心中义，脚下路，方为立身之本。
这帐内的暗流涌动，比之阵前厮杀，更令人心寒。乱世烽烟，何处不是战场？何处不需忠勇？然忠勇若陷于倾轧，又与助纣何异？
恰在此时，帐外亲兵疾步入内，单膝跪地禀报：“启禀两位将军，营外有自称南匈奴使者的数人求见，言有要事相商！”
这一声禀报，如同投入暗流的一颗石子，瞬间打破了，帐内微妙而紧绷的气氛。
一瞬间，所有人的目光，齐刷刷地都转向了主座，想要看看能够做主的两位，究竟是个什么态度。
皇甫嵩与朱儁对视一眼，方才的争锋之意在“外事”面前，暂且收敛。
皇甫嵩沉声道：“哦？南匈奴？此来何意？请他们偏帐稍候，本将与朱将军随后便到。” 他心中迅速盘算，黄巾未平，匈奴异动，绝非吉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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