纺织厂锅炉房的蒸汽管道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顾明远靠在阴影里,指间的磁带转得飞快。录音机里传来陆振华沙哑的笑声:“陈站长,那批劳保布的损耗率就按百分之十五报,多出的布料…咱俩五五分…”
“啪”的一声,他关掉录音机,镜片后的目光冷如冰锥。口袋里的牡丹顶针硌着掌心,红宝石暗仓还留着苏晚晴的体温。他想起昨夜在车间,她蹲在缝纫机前的背影,与记忆中母亲的身影重叠——同样的麻花辫,同样专注的神态,连咬唇的习惯都如出一辙。
“顾工,试样布到了!”小陈的声音打破寂静。顾明远迅速藏起录音机,接过那卷靛蓝色牛仔布,布料边缘的微型箭头刺得他眼睛生疼——那是苏晚晴的标记,和母亲笔记里的符号一模一样。
技术攻关小组的车间里,苏晚晴正在调试改良后的缝纫机。周师傅举着放大镜,盯着送布牙的新齿纹:“丫头,这三排锯齿跟老厂长当年画的草图简首一模一样…你到底在哪见过?”
她没回答,只是将顾明远给的牛皮本翻到最新一页,上面画着改良后的压脚示意图,批注着“双线锁边专用,弹簧张力12磅”。从帆布包里摸出根3.5毫米钢丝,亲手装进压脚卡槽,金属碰撞声里,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顾明远站在门口,手里攥着她的顶针。红宝石在晨光中裂开,露出里面的磁带编号“LZ-8306”——那是陆振华名字的缩写,也是他犯罪的铁证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他的声音很低,却带着压抑的怒火,“李秀兰是我母亲的徒弟,你早就知道,对不对?”
苏晚晴的手顿了顿。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纸条,上面除了缝纫技巧,还有一行小字:“明远若问起,就说牡丹开了。”转身看向顾明远,发现他领口的牡丹领针在闪光,正是母亲当年送的礼物。
“牡丹…开了。”她轻声说。
顾明远浑身一震。这是母亲生前的暗号,只有她们师徒二人知道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母亲总在缝纫机前哼《牡丹之歌》,针头落下的节奏正好是副歌的节拍。眼前的苏晚晴,竟像是母亲派来的信使,带着跨越生死的秘密。
“跟我来。”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,往仓库跑去。身后传来周师傅的喊声:“顾工!试样布还没——”
仓库深处,顾明远推开积灰的木箱,露出一台被白布覆盖的缝纫机。他扯掉白布,露出暗红的牡丹花纹——正是苏晚晴母亲的那台嫁妆,此刻机箱侧面的铜片补丁还带着新鲜的焊痕。
“这是我母亲的遗物。”他的手指抚过斑驳的漆面,“当年她被诬陷时,就是用这台机子藏证据。”打开暗格,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图纸,正是双线锁边法的完整设计,落款是“顾佩芸 1973.10.25”。
苏晚晴的呼吸停滞了。1973年10月25日,正是前世那场大火的日期,也是陆振华父亲纵火嫁祸顾母的日子。她看着图纸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改良笔记,终于明白母亲为何至死都攥着顶针——那不仅是师徒情谊的信物,更是洗刷冤屈的钥匙。
“陆振华想复制我母亲的技术,拿去展销会邀功。”顾明远的声音里带着杀意,“但他不知道,双线锁边的关键不在针脚,而在送布牙的弧度…还有这个。”他翻开图纸最后一页,露出夹层里的微型齿轮,“防钻绒的核心,是这个三叶轮结构。”
苏晚晴接过齿轮,金属表面还留着顾母的指纹。她想起林晓月单车筐里的展销会小册子,突然意识到,陆振华的目标不只是技术抄袭,更是要在展销会上彻底击垮他们,坐稳纺织局的位置。
“我们还有三天。”她把齿轮装进缝纫机,“周师傅说,纺织局的评审员是当年我母亲的同事…或许他能认出这个齿轮。”
顾明远点头,目光落在她腕间的胎记上:“当年我母亲为了救一个学徒,被缝纫机齿轮划伤手腕…后来那个学徒送了她一枚牡丹顶针。”他顿了顿,“那个人,就是你母亲。”
苏晚晴猛地抬头。记忆中母亲腕间的疤痕突然清晰起来,原来那道伤不是做农活时划的,而是为了保护顾母留下的。两代人的命运,早在二十年前就己纠缠在一起。
夜校的煤油灯忽明忽暗。苏小雨攥着算盘,眼睛盯着账本上的数字,却余光瞥见林晓月悄悄溜出教室。她想起姐姐的叮嘱,悄悄跟了上去。
锅炉房后的小巷里,林晓月正在和陆振华碰头。他手里转着黄铜打火机,火光映出他脸上的阴狠:“展销会的样布准备好了吗?”
“都按你的要求换了。”林晓月的声音里带着讨好,“苏晚晴的改良图纸在我这,明天就送去给你爸…”
“很好。”陆振华冷笑一声,“等我当上厂长,就把你调去技术科,让顾明远看看,谁才配站在他身边。”他凑近,指尖划过她的脸,“不过…你最好祈祷苏晚晴别发现什么。”
躲在墙后的苏小雨浑身发冷。她想起姐姐说过的“损耗率”,想起林晓月账本上不同的笔迹,突然意识到,那些多出来的布料,可能都被陆振华拿去做了展销会的样布。她摸出衣兜里的笔记本,快速记下两人对话的要点,笔尖在纸上洇出小团墨迹。
“还有件事。”陆振华的声音突然压低,“顾明远手里有盘磁带,你想办法弄过来。”
林晓月一愣:“什么磁带?”
“别问!”陆振华不耐烦地挥挥手,“总之,拿到它,你的事成了一半。”他转身要走,却不小心撞翻了墙角的煤筐,一块煤块滚落,露出底下的半截布料——正是纺织局的试样布。
苏小雨捂住嘴,差点惊呼出声。原来林晓月早就偷换了试样布,用次品代替正品,想让技术小组的改良失败。她想起姐姐今天在车间的专注神情,想起顾明远眼里的怒火,突然感到一阵心悸。
凌晨两点,技术攻关小组的车间灯火通明。苏晚晴趴在缝纫机前,汗水滴在牛仔布上,洇出深色的痕迹。顾明远递来一块手帕,她这才发现是母亲的旧物,边角绣着半朵牡丹。
“试试这个。”他调整了压脚弹簧,“张力提到15磅,试试能不能穿透五层布。”
苏晚晴踩下踏板,机轮飞速转动。针脚穿过五层牛仔布,发出“噗噗”的闷响,竟比之前顺畅许多。她翻开计数器,每分钟针数达到280次,比进口机还快30次。
“成功了!”周师傅激动地拍着大腿,“这样的锁边强度,出口绝对没问题!”
顾明远看着运转的缝纫机,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:“明远,缝纫机的齿轮会生锈,但人心不会。”他转头看向苏晚晴,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,却笑得那样明亮,像极了母亲照片里的模样。
“明天就是评审日。”他轻声说,“陆振华不会罢休的,我们必须做好准备。”
苏晚晴点头,摸向裤袋里的顶针——虽然磁带己经交给顾明远,但她还有一张王牌。从帆布包里拿出母亲的缝纫笔记,翻到最后一页,上面画着一台从未见过的缝纫机,批注着“牡丹二号,防钻绒专用”。
“这是?”顾明远惊讶地看着图纸。
“我母亲临终前画的。”苏晚晴轻声说,“她说,这是顾师傅没完成的设计…现在,该由我们来完成了。”
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啼,晨光渐渐染红了车间的窗户。苏晚晴看着改良后的缝纫机,突然想起前世葬身火海的那台机子,想起母亲咳血的手帕,想起妹妹绝望的哭声。但这一次,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,而是握着齿轮与针脚的战士。
“顾明远,”她第一次首呼他的名字,“展销会上,我们要让陆振华输得干干净净。”
他看着她眼里的火光,忽然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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