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9 章 雾中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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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 章 雾中线

 

南山坟地的雾气还未散尽,苏晚晴攥着顾明远给的铝制饭盒,指尖残留着饭盒的余温。苏小雨抱着蓝布包袱跟在身后,白米饭的香气混着雾水,在清晨的冷空气中凝成细微的水珠,沾在她发梢上,像撒了把碎钻。

“姐,顾工为什么帮我们?”苏小雨的声音裹着雾气,闷闷的,“他…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

苏晚晴脚步顿了顿。她想起昨夜在仓库,顾明远捡起她掉落的牡丹顶针时,指尖在红宝石暗仓边缘停留的瞬间。那枚顶针里藏着的,不仅是母亲的临终遗物,还有前世顾母写给母亲的信——“佩芸己殁,望善待明远”,钢笔字在煤油灯下泛着陈旧的蓝,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
“别问。”她把饭盒往妹妹怀里按了按,“吃完去夜校,好好学珠算。”话音未落,巷口突然传来自行车铃声,林晓月骑着崭新的凤凰牌单车冲过来,粉色纱巾在晨雾中飘成一片模糊的云。

“晚晴!”她在她们面前急刹,车筐里的点心盒晃了晃,露出一角油纸——正是昨天王翠花裤脚上的那种。“听说二婶把你们赶出来了?”她跳下车子,苹果脸上挂着假惺惺的关切,“住我家吧,我爸妈去乡下了,就我一个人。”

苏晚晴盯着她车筐里的点心盒。包装纸上的油渍形状与母亲骨灰盒上的一模一样,连油纸边缘的齿状花纹都分毫不差。林晓月见状,慌忙用纱巾盖住盒子,动作过大,带落了车筐里的一本小册子——封面上“沪市服装展销会”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。

“不用了。”苏晚晴弯腰捡起小册子,指尖在“参展商名单”上划过,陆振华的名字赫然在列,旁边标注着“国营红星服装厂”。她把册子递回去,故意在“红星”二字上按了按,“听说陆副厂长儿子最近在倒腾服装票?晓月你可得小心。”

林晓月的脸瞬间白了。她猛地夺过册子,塞进车筐深处:“你…你乱说什么!”单车铃铛被撞得乱响,她蹬着车子逃也似的离开,纱巾勾在路边的荆棘上,扯下长长一缕。

苏晚晴捡起那缕粉色纱线,缠在手指上。纱线里混着几根灰白的头发,显然是被荆棘勾断的。她想起前世林晓月躺在火海里的样子,指甲缝里嵌着的就是这种粉色纤维——那时她还天真地以为,这是闺蜜最后的牵挂。

“姐,快看!”苏小雨突然指着巷口的黑板报,“纺织厂在招临时工!”

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招工启事:“技术攻关小组急招记录员,要求会绘图、懂机械,日薪1.2元。”落款处盖着“纺织厂技术科”的红章,墨迹未干。

苏晚晴的心跳陡然加快。前世她正是通过这个岗位接触到防钻绒技术,却在即将成功时被林晓月告密,最终被陆振华以“作风问题”开除。她盯着“记录员”三个字,指尖摸向裤袋里的牡丹顶针——此刻里面藏着的,是她昨夜在仓库偷画的改良缝纫机图纸。

“去试试。”她把纱线塞进衣兜,“顺便…看看顾明远在搞什么。”

纺织厂技术科办公室充斥着蓝晒图的氨水味。顾明远站在窗前,手里捏着那份分户证明,目光落在“苏国华”的名字上。纸上“沈静秋”的签名被机油糊了半边,却恰好露出笔锋里的一丝倔强,像极了他母亲年轻时的字迹。

“顾工,”助理小陈敲门进来,“纺织局的试样到了,这次是出口的牛仔布,要求双线锁边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陆副厂长儿子也在搞这个,听说用了台进口机…”

顾明远转身,镜片闪过一道冷光:“进口机?”他接过试样布,指尖划过粗糙的布料,“通知攻关小组,今天必须出改良方案。还有…”他顿了顿,“让临时工苏晚晴来我办公室。”

小陈走后,顾明远从抽屉深处拿出个檀木盒,里面是枚断了小指的手套——那是他母亲的遗物,也是他寻找当年救命恩人的唯一线索。手套指尖处绣着朵牡丹,与苏晚晴顶针上的花纹一模一样。

敲门声响起,苏晚晴推门进来,手里抱着从夜校顺来的旧样布。她看着顾明远桌上的檀木盒,喉咙一紧——那盒子她前世见过,里面还藏着张泛黄的照片,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缝纫服,站在一台牡丹缝纫机前,笑容温柔。

“坐。”顾明远指指椅子,自己则靠在 desk 上,“分户证明我看过了,矿务局的章下午能盖。不过…”他忽然拿起桌上的钢笔,在“苏晚晴”的名字旁画了个圈,“你父亲的死亡日期写错了,是1983年3月15日,不是14日。”

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掌心。前世正是这个日期错误,让苏建军钻了空子,迟迟不办分户。她看着顾明远修改日期的动作,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,指甲深深掐进她腕间:“记住,15号…那天雨很大…”

“谢谢。”她轻声说,“顾工为什么帮我?”

顾明远盯着她腕间的胎记,那形状像朵残缺的并蒂莲:“你母亲…是不是认识我母亲?”他突然开口,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急切,“她叫李秀兰,对吧?当年在纺织厂做学徒,我母亲是她师傅。”

苏晚晴浑身血液仿佛凝固。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缝纫机暗格里的纸条,上面写着:“佩芸姐教我用顶针藏东西,她说这是女人的盔甲。”眼前的顾明远,竟就是师傅的儿子,那个母亲念叨了一辈子的“明远弟弟”。

“我…我不知道。”她别过脸,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檀木盒。手套滑落出来,断指处的牡丹刺绣刺痛了她的眼。顾明远迅速捡起手套,动作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。

“没什么。”他清了清嗓子,“下午去车间吧,周师傅会带你熟悉机器。对了…”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本,封面上写着“缝纫机改良笔记”,“这个给你,或许有用。”

苏晚晴接过本子,指尖触到封面上的凹痕——那是长期别着钢笔留下的痕迹。翻开第一页,里面画着各种缝纫机零件图,字迹力透纸背,与她记忆中母亲的笔记如出一辙。

午后的车间里,周师傅正在给一台老式缝纫机换齿轮。苏晚晴抱着牛皮本走近,看见机器编号“73-245”,心中一凛——这正是前世被陆振华用来抄袭她技术的那台机子。

“丫头,”周师傅擦了把汗,“听说你要改送布牙?这机子吃厚料就卡,我修了十年都没治好。”

苏晚晴没说话。她翻开牛皮本,找到“齿距改良”那页,上面画着三排交错的锯齿,旁边批注着“仿手工推刀弧度,适用于3-5层牛仔布”。从帆布包里摸出顶针,对着阳光看了看,红宝石暗仓里的磁带微微反光——那是她今早趁林晓月不注意,从她单车筐里偷的,里面录着陆振华和陈站长的对话。

“需要3.5毫米的钢丝,”她把图纸递给周师傅,“压脚也要换,换成带凹槽的那种。”她顿了顿,“顾工没说吗?这是他母亲的改良方案。”

周师傅手一抖,扳手掉在地上:“你…你怎么知道?”

苏晚晴没回答。她蹲下身,指尖抚过送布牙的旧齿,忽然在齿缝里摸到一丝柔软的东西——是根粉色的纱线,与林晓月今早扯断的那缕一模一样。

“周师傅,”她声音冷静,“这机子最近谁动过?”

老头挠了挠头:“除了我,就只有…小林姑娘来过,她说帮顾工拿资料。”

苏晚晴攥紧纱线。林晓月果然己经动手了,她这是在试探技术小组的改良进度,为陆振华做内应。她想起今早看见的展销会小册子,突然意识到,陆振华的目标不仅仅是防钻绒技术,还有即将到来的沪市服装展销会——那是80年代纺织行业的重要战场,也是她前世梦碎的地方。

“帮我个忙,”她把纱线塞进周师傅手里,“把这个交给顾工,就说…有人想毁了这台机子。”

周师傅看着她严肃的表情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
黄昏时分,苏晚晴站在纺织厂门口,看着顾明远骑着二八杠出来。他今天换了件藏青色中山装,领口别着枚不起眼的牡丹领针,正是她母亲当年送给顾母的礼物。

“上车。”他停在她面前,“去矿务局盖章,顺路。”

苏晚晴犹豫了一下,坐上后座。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。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,混着烟草香,忽然想起前世他就是这样载着她逃离火海,后座上还放着那台改良后的缝纫机。

“你母亲…是个很厉害的人。”顾明远忽然开口,“她改良的双线锁边法,曾经让纺织厂拿到过出口订单。”他顿了顿,“后来不知为什么,突然就不用了。”

苏晚晴闭上眼睛。她知道原因——因为顾母发现陆振华的父亲在倒卖出口布料,拒绝同流合污,最终被诬陷为“破坏生产”,含恨而死。母亲为了保护她,从此再也没提过缝纫技术,首到临终前才把顶针传给她。

“顾工,”她轻声说,“展销会…我们能赢吗?”

顾明远踩刹车的手顿了顿: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
苏晚晴从兜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展销会小册子,递给他:“因为陆振华也在参展,而他的样布…和我母亲当年的设计一模一样。”

顾明远猛地回头,镜片后的眼睛里燃起怒火:“你说什么?”

就在这时,巷口突然冲出几个混混,为首的正是赵屠户的弟弟。他们举着木棍,叫嚣着“苏晚晴还钱”,向自行车围过来。顾明远迅速下车,把苏晚晴护在身后,左手握拳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
“小心!”苏晚晴看见赵屠户弟弟手里的匕首,下意识扑过去。顾明远转身时,她的肩膀擦过他的手臂,顶针不小心掉在地上,红宝石暗仓打开,露出里面的磁带。

混混们愣住了。顾明远趁机踢飞一个人的木棍,捡起顶针,瞬间明白了一切。他把磁带塞进口袋,对着苏晚晴大喊:“跑!去夜校找小雨!”

苏晚晴转身就跑,心跳如鼓。她知道,从这一刻起,所有的暗线都己浮出水面,而她和顾明远,终于站在了同一战线上。远处的夜校灯火通明,苏小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手里抱着蓝布包袱,像一座等待归航的灯塔。

雾气渐渐散去,天边露出一抹血色的晚霞,像极了重生那天父亲追悼会上的黄昏。苏晚晴摸着空空的裤袋,忽然笑了——顶针虽然丢了,但更重要的东西己经种下。她知道,在顾明远看到磁带的那一刻,陆振华的末日,就己经开始倒计时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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