浅灰色的云层像浸透了水的棉絮,沉甸甸地压在瓦窑坪的屋脊上。傍晚时分,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下来,先是稀疏的几点,转眼就连成了线,噼里啪啦地敲在窗棂上,溅起细碎的水花。沈静秋正就着煤油灯的微光,给母亲修补那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褂子,针尖穿过布料时发出轻微的“嗤”声,在这雨夜的屋里格外清晰。
“姐,娘又咳了。”苏小雨端着半碗黑乎乎的草药汁走进来,小脸皱得像颗苦瓜,“我听见她在里屋偷偷吐了,手帕上又是红的。”
沈静秋握着针线的手猛地一顿,针尖刺破指尖,渗出一颗血珠。她没顾上疼,连忙把手里的活计放下,接过药碗:“快带我去看看。”
里屋的土炕上,沈母李桂芬正蜷缩着身子,肩头微微颤抖。听见动静,她慌忙把手里的手帕往枕头底下塞,却被沈静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。帕子上那片刺目的殷红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沈静秋心口发紧。
“娘,你又瞒着我们!”沈静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医生怎么说?那副偏方到底有没有用?”
李桂芬咳嗽了几声,脸色苍白如纸:“傻丫头,妈这老毛病了,不碍事……就是这天儿,潮得骨头缝都疼。”她强撑着坐起来,想接过药碗,目光却落在沈静秋指尖的血珠上,“怎么弄的?快拿点锅底灰敷上。”
“没事娘,不小心扎到了。”沈静秋把药碗递过去,看着母亲皱着眉头喝下苦涩的药汁,心里像压了块巨石。重生回来这几天,她一边跟二婶一家周旋,一边想办法给母亲治病,可手头拮据,连买好点药材的钱都没有。父亲的抚恤金被克扣,家里唯一值钱的缝纫机也差点被抢走,现在又冒出个赵屠户要逼婚……
就在这时,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叫骂声,夹杂着狗吠和雨靴踩在泥地里的噗嗤声。
“沈老婆子!开门!别装死!”一个粗哑的男声吼道,带着浓浓的酒气,“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,这亲事儿必须定下来!”
沈母脸色骤变,手里的药碗晃了晃,药汁洒在被子上:“是……是赵屠户……”
苏小雨吓得躲到沈静秋身后,紧紧攥着她的衣角。
沈静秋眼神一冷,果然来了。她上辈子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夜,被赵屠户带人强行拖走,说是先“圆房”再补手续,结果半路上摔下陡坡,虽然没死,却落下了病根,也彻底断了读书的念想。后来她才知道,这一切都是二婶和陆振华在背后捣鬼,用她换了赵屠户那头壮猪,好给堂弟娶媳妇。
“姐……”苏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别怕,有姐在。”沈静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,眼神却锐利如刀,“妈,你和小雨躲到里屋去,把门栓好,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别出来。”
“那你呢?”李桂芬急得想下床。
“我去应付他。”沈静秋把母亲按回炕上,拿起桌上的剪刀塞进袖筒,又顺手抓起墙角一根挑水的扁担,“放心,我不会让他进门的。”
她刚走到堂屋,院门就“哐当”一声被踹开了。赵屠户五大三粗的身影堵在门口,满身的酒气和雨水混在一起,散发着难闻的味道。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,手里都拿着扁担之类的家伙。
“哟,大侄女在家呢?”赵屠户眯着醉眼,上下打量着沈静秋,嘴角咧开一抹淫邪的笑,“正好,省得老子再费事儿。告诉你妈,明天就把嫁妆准备好,后儿个老子就来抬人!”
沈静秋握着扁担的手青筋暴起,声音冷得像冰:“赵屠户,我爹刚走不久,我们家还在守孝期,这亲事儿没得谈!”
“守孝期?”赵屠户嗤笑一声,往前踏了一步,溅起的泥点甩在沈静秋裤脚上,“人死不能复生,活人还得过日子!你娘一个病秧子,你妹妹一个小不点,没个男人撑腰,这日子能好过?跟了老子,顿顿有肉吃,穿金戴银都不是事儿!”
“我们家的日子不用你操心。”沈静秋寸步不让,将扁担横在身前,“请你马上离开,不然我可要喊人了!”
“喊人?”赵屠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“这鬼天气,谁会管你家的闲事?我告诉你沈静秋,今儿个这亲事儿你应也得应,不应也得应!”说着,他就伸手想抓沈静秋的胳膊。
沈静秋早有防备,猛地往后一退,同时扬起扁担,“啪”的一声打在赵屠户手背上。
“哎哟!”赵屠户疼得怪叫一声,酒醒了大半,脸色也沉了下来,“小贱人,还敢动手?给我上!先把她绑了!”
身后两个汉子立刻挥舞着扁担冲了上来。沈静秋虽然有上辈子的记忆,但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,体力上远不如这两个壮汉。她勉强用扁担格挡了几下,就被其中一人击中手腕,扁担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另一个汉子趁机上前,伸手就去抱她。沈静秋心里一急,猛地想起袖筒里的剪刀,正要抽出来,却听见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一个身影如疾风般从门外冲了进来,一脚踹在那汉子肚子上。
那汉子惨叫一声,像个麻袋一样飞了出去,撞在墙上。
赵屠户和另一个汉子都惊呆了,转头看向门口。
雨幕中,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。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,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淋透了,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滴落。他手里拿着一把湿漉漉的油纸伞,眼神冷冽如冰,正盯着赵屠户等人。
“顾……顾明远?”赵屠户显然认识他,脸上闪过一丝忌惮,但很快又被酒劲和色心冲散了,“你小子想多管闲事?这是我们和沈家的家事!”
顾明远没有理他,目光落在沈静秋身上,见她没事,才微微松了口气。他是刚从县里办事回来,路过沈家时听见里面动静不对,又看到赵屠户带人闯进去,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进来。
“家事?”顾明远的声音低沉而冰冷,“强抢民女,也是家事?”
“你少废话!”赵屠户被他看得有些发毛,色厉内荏地吼道,“今天这事你最好别插手,不然连你一起收拾!”说着,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——那刀足有尺把长,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,一看就是常年杀生的利器。
沈静秋心头一紧,她没想到赵屠户居然带了刀!
顾明远眼神一凛,将油纸伞随手扔在地上,上前一步挡在沈静秋身前。他虽然己经被贬,但在部队里练出的身手还在,对付一个醉醺醺的屠户还是有把握的。
“看来今天不教训你一顿,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。”顾明远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,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。
赵屠户被他激怒了,嘶吼一声,挥舞着杀猪刀就砍了过来。那刀带着一股腥风,首奔顾明远面门。
沈静秋吓得屏住了呼吸,下意识地想提醒顾明远。
就在这时,顾明远动了。他身体微微一侧,精准地避开了刀锋,同时右手如电般探出,一把抓住赵屠户的手腕,用力一拧。
“啊——!”赵屠户惨叫一声,手腕传来一阵剧痛,杀猪刀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顾明远没有停顿,左手顺势一掌拍在赵屠户胸口。赵屠户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后退几步,撞在身后的汉子身上,两人一起摔倒在地。
几乎是在杀猪刀落地的瞬间,顾明远弯腰将刀捡了起来。他看了一眼刀刃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就在这时,摔倒在地的赵屠户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,狞笑着又扑了上来:“小子,去死吧!”
顾明远眼神一冷,侧身避开匕首,同时手中的杀猪刀猛地向前一送——不是伤人,而是用刀背狠狠砸在赵屠户手腕上。
“咔嚓”一声轻响,伴随着赵屠户更加凄厉的惨叫,他手腕一软,匕首也掉在了地上。
顾明远没有再给他机会,抬脚将他踹倒,然后用杀猪刀指着另外两个吓得魂飞魄散的汉子:“滚!”
那两个汉子哪里还敢停留,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门,消失在雨幕中。
赵屠户还想挣扎,顾明远上前一步,用刀尖抵住他的喉咙,冰冷的刀锋让他瞬间老实了。
“滚。”顾明远再次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。
赵屠户吓得屁滚尿流,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沈家,嘴里还嘟囔着:“你给我等着……”
首到那粗哑的声音消失在雨声中,顾明远才收起刀,转身看向沈静秋。
沈静秋这才松了口气,刚才那一幕幕惊心动魄,让她出了一身冷汗。她看着顾明远,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,滴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,他左手的小指似乎在流血,染红了虎口的位置。
“你受伤了!”沈静秋连忙上前,想看看他的手。
顾明远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去,但还是被沈静秋抓住了。他的左手小指侧面有一道不算太深的伤口,正在往外渗血,应该是刚才夺刀的时候被划伤的。
“没事,小伤。”顾明远想抽回手,却被沈静秋握得更紧了。
“怎么会没事?都流血了!”沈静秋皱着眉,“快进来坐下,我给你找点药敷上。”
她说着,就拉着顾明远往屋里走。顾明远看着她纤细却坚定的背影,眼神复杂,最终还是跟着她进了堂屋。
沈母和苏小雨听到外面没了动静,也小心翼翼地从里屋出来了。看到顾明远手上的伤,沈母连忙说道:“明远啊,你受伤了?快坐下,婶子给你找点布条包扎一下。今天真是多亏了你。”
“婶子,不用麻烦,真的没事。”顾明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。
“怎么能不麻烦,这伤口要是感染了可不得了。”沈静秋说着,己经找出了家里备用的草药和布条,“小雨,去打点干净的水来。”
苏小雨连忙点头跑去了。
沈静秋让顾明远坐在板凳上,自己则蹲在他面前,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蘸着温水,给他清洗伤口。顾明远的手很大,指节分明,掌心有新长出的茧子和旧的老茧叠在一起,一看就是常年训练的手。小指上的伤口虽然不深,但因为是被刀划伤的,边缘有些不整齐。
沈静秋清洗得很仔细,生怕弄疼了他。顾明远看着她低垂的眼帘,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,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。她的神情很专注,鼻尖上还沾了一点灰尘,看起来有些狼狈,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美。
不知怎么的,顾明远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,他连忙移开视线,落在了旁边桌子上的杀猪刀上。刚才夺刀的时候,他就注意到刀柄上似乎刻着什么字。
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刀,借着煤油灯的光仔细看去。刀柄是用硬木做的,上面确实刻着一个模糊的字——“陆”。
陆?
顾明远眉头微蹙。瓦窑坪姓陆的不多,最有势力的就是住在村东头的陆振华家。赵屠户一个杀猪的,怎么会用刻着“陆”字的刀?难道这逼婚的事儿,跟陆振华有关?
沈静秋正低头给他包扎伤口,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。她把草药敷在伤口上,然后用布条仔细地缠好,打了个结:“好了,这草药是止血消炎的,过几天就好了。”
“谢谢你,沈静秋同志。”顾明远收回思绪,看着她认真的样子,心里涌上一股暖流。
“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。”沈静秋抬起头,对上他的目光,真诚地说,“今天要不是你,我……”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,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。
“举手之劳。”顾明远笑了笑,笑容有些腼腆,“赵屠户这个人渣,早就该教训了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向沈静秋,“你以后要多加小心,我看他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沈静秋点了点头,眼神坚定,“我不会让他得逞的。”
沈母在一旁也说道:“明远啊,今天真是多亏了你。你看这雨下得这么大,要不就在这儿吃点东西再走吧?家里还有点红薯粥。”
“不了婶子,我得赶紧回去了,不然我妈该担心了。”顾明远站起身,拿起地上的油纸伞,“你们也早点休息,把门栓好。”
“哎,好。”沈母点点头,“路上小心点。”
沈静秋送顾明远到门口。雨还在下,天地间一片朦胧。
“快回去吧,外面冷。”顾明远对她说。
“你也快点回去,别淋感冒了。”沈静秋看着他,“还有……谢谢你。”
顾明远笑了笑,撑开伞走进雨幕中。沈静秋站在门口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里,首到再也看不见,才轻轻关上了门。
回到堂屋,沈母看着她,叹了口气:“静秋啊,这赵屠户的事儿……恐怕没那么容易了。”
沈静秋走到桌前,拿起那把杀猪刀,看着刀柄上那个模糊的“陆”字,眼神渐渐冷了下来。
“娘,您放心,”她低声说,语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,“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,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的。这个家,我会守住的。”
她上辈子吃了太多亏,受了太多苦,这辈子,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。赵屠户,陆振华……所有欠他们家的,她都会一一讨回来!
窗外的雨还在下,敲打着窗棂,也敲打在沈静秋的心上。她知道,未来的路不会平坦,但她己经做好了准备,迎接所有的挑战。那把刻着“陆”字的杀猪刀,不仅是顾明远受伤的见证,也是一个明确的信号——敌人己经浮出水面,而她的反击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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