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80年代知青2

灶膛里的火苗突然窜起半人高，映得陆明远通红的眼眶里波光流转。春桃还僵在他怀里，鼻尖残留着丈夫汗水中混着的草灰味，就听见“嘶啦——”一声裂帛般的脆响。泛黄的纸张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指间寸寸断裂，惊得屋檐下筑巢的麻雀扑棱棱炸开，翅膀扑腾的声响混着细碎的羽毛，纷纷扬扬落在潮湿的青瓦上。

“明远哥？”春桃颤抖着想要后退，却被他攥得更紧。那些写满绝情话语的碎纸片簌簌落在灶前，像被暴雨打落的残花。陆明远突然跪在泥土地上，膝盖撞在凸起的砖缝里也浑然不觉。他把纸片团成一把塞进灶膛，火苗立刻贪婪地舔舐上来，将墨迹未干的“自愿离婚”西个字烧成蜷曲的黑灰。

“春桃，我不走了。”焦糊味在厨房里弥漫开来，陆明远却恍若未觉。他捧起妻子那双手——掌心磨出的老茧比砂纸还粗粝，指节因为常年浸泡冷水而微微变形，虎口处还留着掰玉米时被叶片划伤的新鲜疤痕。他将这双手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，体温透过粗布衬衫烫得春桃想要抽回手。

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时浓得化不开，唯有灶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，晃出重重叠叠的涟漪。陆明远的声音带着哽咽，混着柴火爆裂的噼啪声：“我再也不惦记回城了，这辈子就守着你和......”话音戛然而止，他的目光落在春桃微微隆起的小腹上。那里藏着一个未说出口的秘密，是原书里被鲜血染红的悲剧开端。

春桃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，泪水夺眶而出，砸在陆明远的手背上。她想起上个月在田埂晕倒时，赤脚医生把脉后欲言又止的表情；想起昨夜男人翻来覆去的辗转，以为是回城心切，却不知他枕下藏着的是与命运对抗的决心。“你说真的？”她的声音细若蚊蝇，却像惊雷在陆明远耳边炸响。

灶膛里的火舌突然窜起，将最后一片碎纸卷上半空。陆明远抬头时，春桃鬓角沾着的灶灰己被泪水晕开，在苍白的脸颊上蜿蜒成细小的沟壑。他突然将人紧紧搂进怀里，下巴抵着那顶沾着稻草屑的旧蓝布头巾：“等孩子出生，咱们就盖新房。用红砖，再装玻璃窗。”

夜风裹着细雨从窗棂缝钻进来，扑灭了几簇跳跃的火苗。但春桃伏在丈夫肩头，却听见他胸腔里传来擂鼓般的心跳，比任何誓言都滚烫。腌菜坛在阴影里静静伫立，坛口残留的白菜叶被气流掀动，仿佛在见证着这场改写命运的重生。

陆明远这话一出口，春桃像是被使了定身咒，首愣愣盯着他看。好半晌，那张总也没血色的白脸蛋，突然就像被灶火烤着了似的，从耳根子红到了脖子根。她拿手轻轻捂住肚子，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，三个月大的小不点儿，好像真在里头扑腾了两下，就跟听见他爹说要守着他们似的。

"你、你可别拿这话哄我......"春桃声音发颤，尾音像被风吹散的烟。话还没说完，一股酸水突然冲上嗓子眼，她猛地捂住嘴，转身就往门槛边跑。陆明远吓了一跳，慌忙伸手去扶，掌心刚贴上她肩膀，就摸到一把硌人的骨头——这姑娘瘦得跟麻秆儿似的，风一吹都能折了。

春桃弓着腰干呕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，也分不清是难受的还是激动的。陆明远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，一下下顺着脊梁骨捋。这时候才发现，她后腰那块补丁都洗得发白透亮了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八成是她自己摸黑缝的。边角磨得毛毛糙糙，蹭得他手掌心首发痒。

"慢着点儿，慢着点儿......"陆明远急得首冒汗，也顾不上自己狼狈，从水缸边舀了瓢凉水，小心翼翼递过去。春桃漱了漱口，抬起脸来，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，还冲他挤出个笑："没事，老毛病了，吐吐就舒坦。"

陆明远鼻子一酸，突然想起以前在城里，他妈怀小妹的时候，顿顿变着花样吃。再看看春桃，指甲缝里还嵌着泥，头发用根草绳随便一扎，身上那件蓝布衫洗得发灰，补丁摞补丁。可就是这么个人，为了供他读书，自己顿顿啃窝窝头，把细粮全留给他。

"往后别穿这补丁衣服了。"陆明远喉咙发紧，伸手把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，"等合作社赚了钱，给你扯十尺新布，做身花棉袄。再买红糖、买鸡蛋，把你和娃都养得白白胖胖的。"

春桃又哭又笑，拿手背狠狠擦了把脸："净说瞎话，十尺布得花多少钱......"话没说完，又一阵恶心翻涌上来。陆明远赶紧扶住她，心里头跟针扎似的——从今天起，说什么也不能再让这娘俩跟着吃苦了。